冰冷的箭鏃在頭頂上方閃爍著死亡的寒光,陷阱底部彌漫著泥土和腐葉的絕望氣息。腳踝的劇痛一陣陣襲來,李崇巍靠在濕冷的土壁上,幾乎能聽到追兵們逼近的沉重腳步聲和甲胄摩擦的鏗鏘聲。
就在他閉目待死之際,陷阱邊緣的火光忽然一陣晃動,圍攏的侍衛們似乎騷動起來,並向兩側分開,讓出一條通路。
一個陰冷而熟悉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得意和嘲諷,從上方傳來:
“李校尉,或者說,李逆賊?真是讓咱家好找啊。這皇宮大內,也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王振!他竟然親自來了!
李崇巍猛地抬頭,隻見王振在那侍衛統領的簇擁下,出現在陷阱邊緣,猩紅的蟒袍在火把下如同滴血,他微微傾身,俯視著阱底的李崇巍,臉上是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殘忍笑意。
“王振!”李崇巍嘶聲吼道,掙紮著想站起來,腳踝的劇痛卻讓他再次跌坐下去,“你這竊國奸賊!私刻玉璽,意圖不軌!我手中已有證據!”
“證據?”王振嗤笑一聲,聲音尖細刺耳,“你是指你從乾清宮盜出的、並企圖損毀的傳國玉璽嗎?李崇巍,你父子二人勾結邊將,圖謀不軌事發,你父已伏法,你竟不思悔改,還敢潛入大內盜取國璽,毀壞國器,真是罪該萬死,株連九族都不為過!”
他顛倒黑白的本事堪稱一流,語氣篤定無比,仿佛這就是無可爭議的事實。周圍的侍衛聞言,看向李崇巍的目光更加森然。
李崇巍氣得渾身發抖,怒極反笑:“好!好一個倒打一耙!王振,你敢讓我與你當麵對質嗎?你敢讓陛下看看那方真璽,再看看你私刻的那方新印嗎?!”
王振麵色微微一沉,眼中殺機畢露:“死到臨頭,還敢胡言亂語攀咬咱家?來人!將這逆賊亂箭射死,取回國璽!”
弓箭手再次張弓搭箭!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外圍忽然傳來一聲高亢急促的傳報:
“陛下駕到——!”
這一聲如同驚雷,炸得現場所有人都是渾身一凜!王振臉上的得意瞬間僵住,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但立刻又恢複了鎮定,隻是眼神變得更加陰鷙。
侍衛們慌忙收起兵器,齊刷刷跪倒在地:“參見陛下!”
火把光芒晃動,隻見年輕的皇帝在一群貼身太監和侍衛的護衛下,麵色沉凝地快步走來。他顯然是被乾清宮的巨響和騷亂驚動,匆匆趕來,龍袍甚至有些匆忙披上的痕跡。
“怎麼回事?”皇帝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怒意,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現場,最後落在陷阱底部的李崇巍和被一名侍衛撿起、捧在手中的那方帶有裂痕的玉璽上,眉頭緊緊皺起,“王振,此人是誰?國璽為何會在此處?還受損了?!”
王振立刻撲倒在地,聲音悲切惶恐,搶先開口:“陛下!陛下受驚了!老奴罪該萬死!此逆賊乃是原罪將李銓之子李崇巍,此前就因偽造赦免聖旨被下詔獄,不料其同黨今夜劫獄助其逃脫,此獠竟膽大包天,潛入乾清宮盜取國璽!被發現後更是喪心病狂,欲毀璽拒捕!幸得禦林軍將士奮勇,將其困於此地!老奴護衛不力,驚擾聖駕,請陛下治罪!”他一番話連消帶打,不僅坐實了李崇巍的罪名,還順便給自己表了功。
皇帝的目光轉向陷阱中的李崇巍,帶著審視和疑惑。
李崇巍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了。他強忍劇痛,掙紮著跪伏於地,聲音因激動和虛弱而顫抖,卻異常清晰:“陛下!草民李崇巍,死不足惜!但請陛下明鑒!王振方才所言,句句顛倒黑白,實乃欺君罔上之大奸!”
他猛地抬頭,目光如炬,直指王振:“陛下!家父李銓蒙冤下獄,皆因王振這奸宦構陷!草民此前所得先帝赦免密旨並非偽造,而是被王振以偷梁換柱之法,用一份印璽嶄新、足以亂真的假聖旨替換,反誣草民偽造!其目的便是為了滅我李氏滿門,掩蓋其滔天罪行!”
“今夜草民冒死潛入乾清宮,並非盜璽,而是因為查到王振私刻玉璽、意圖篡權的驚天陰謀!真璽一直被他藏於乾清宮梁柱暗格之內!陛下若不信,可立刻派人查驗那暗格痕跡猶在!草民取出玉璽時,玉璽竟發出異響引來守衛,此必是王振設下的機關警報!”
他舉起手,指向那被侍衛捧著的玉璽,聲音鏗鏘:“陛下!請仔細查看此璽!再看王振平日所用之璽印!兩相對比,印泥色澤、印文磨損,新舊立判!王振私刻之璽,其印泥鮮亮如新,邊框銳利無痕!而真璽印泥沉黯,印文曆經歲月,必有磨損!此鐵證如山!”
王振臉色終於變了,尖聲反駁:“陛下休聽此逆賊胡言!他這是狗急跳牆,血口噴人!老奴對陛下之忠心,天地可鑒!玉璽印泥新舊,乃保管使用之故,豈能作為憑證?他分明是盜璽敗露,編造此等荒謬謊言企圖脫罪!”
皇帝看著激動辯白的李崇巍,又看看跪在地上看似惶恐實則眼神閃爍的王振,再看向那方確實帶有一道刺眼裂痕的玉璽,臉上露出極度複雜和猶疑的神色。他年紀尚輕,登基不久,一直倚重王振,此刻麵對這突如其來的驚天指控,一時難以決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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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場氣氛緊張得如同繃緊的弓弦。火光劈啪作響,映照著每一個人臉上不同的表情。
李崇巍的心沉到了穀底,皇帝的反應顯然更傾向於相信王振。就在他幾乎絕望之時,忽然想起一事,大聲道:“陛下!若仍不信,可即刻傳召司禮監隨堂太監、尚寶監掌印!他們常年侍奉玉璽,必能辨明真偽細微之差!亦可搜查王振直房及私宅,尋找私刻玉璽之作坊痕跡!那被滅口的玉匠姓胡,作坊毀於大火,必有蛛絲馬跡可尋!”
這句話如同最後一根稻草,讓王振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他猛地抬頭看向皇帝,眼神深處掠過一絲前所未有的驚慌。
皇帝捕捉到了王振這一閃而逝的慌亂,他凝視王振良久,又看了看傷痕累累、眼神卻異常堅定的李崇巍,終於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將李崇巍暫且收押,嚴加看管,沒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提審。”“王振,”皇帝的目光落在麵如死灰的王振身上,“即刻起,你於私邸靜思,無詔不得入宮。”“傳朕旨意,命錦衣衛指揮使駱思恭、東廠提督曹化淳,即刻帶人查驗乾清宮梁柱暗格,核對玉璽印鑒,並密查胡姓玉匠及京城所有玉器作坊近日異常之事!不得有誤!”
聖旨一下,如同巨石落水,激起千層浪。
王振癱軟在地,再無方才的氣焰。
李崇巍則長長籲出了一口氣,身體一軟,幾乎虛脫。雖然仍未脫險境,但至少,他撬動了一絲縫隙,將那驚天陰謀,暴露在了年輕的皇帝麵前。
曙光,似乎第一次真正地,從這深宮黑夜的縫隙中,透出了一線微光。
兩名禦前侍衛上前,並未如之前那般粗暴,而是公事公辦地將幾乎脫力的李崇巍從陷阱中攙扶出來。他腳踝劇痛,無法站立,隻能半靠在他們身上。那方帶有裂痕的玉璽被一名太監小心翼翼地用黃綢托起,恭敬地呈到皇帝麵前。
年輕皇帝的目光複雜地在那玉璽和李崇巍身上流轉片刻,最終揮了揮手。李崇巍被攙扶著,一瘸一拐地隨著一隊侍衛,朝著並非詔獄的方向行去——那是宮中一處偏僻的宮苑,通常用來軟禁犯事的宗室或高級官員,條件遠比陰森恐怖的詔獄要好得多。
王振則麵如死灰,在一眾內侍和侍衛的“護送”下,失魂落魄地朝著宮外他的府邸方向走去。他幾次想回頭向皇帝說什麼,但看到皇帝那冰冷沉凝的側臉,最終隻是張了張嘴,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那身猩紅的蟒袍,此刻在宮燈下顯得格外黯淡。
皇帝站在原地,夜風吹動他的衣袍。他望著那方被送回來的玉璽,又看了看李崇巍消失的方向,再想想王振方才那一閃而逝的驚慌,少年的臉龐上交織著困惑、被欺瞞的憤怒,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對深不可測的宮廷鬥爭的寒意。
“擺駕,回宮。”他最終疲憊地吩咐道,聲音裡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沉重,“沒有朕的允許,任何人不得打擾。”
這一夜,紫禁城注定無眠。
李崇巍被安置在一間陳設簡單卻乾淨整潔的偏殿內,腳踝得到了簡單的包紮和固定。門外守衛森嚴,但無人對他惡語相向或動刑。他躺在堅硬的床板上,望著窗外漸漸泛起魚肚白的天空,身心俱疲,卻毫無睡意。
他知道,暫時的安全並不意味著勝利。王振樹大根深,黨羽遍布朝野內外,尤其是掌控著廠衛的龐大勢力。皇帝年輕的命令,能否真正貫徹執行?駱思恭和曹化淳,他們會真的秉公調查,還是會陽奉陰違,甚至趁機銷毀證據?
每一分每一秒都充滿了變數和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