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鉤,懸掛在飛簷翹角之上,將“軟紅閣”的雕梁畫棟浸染得曖昧不明。絲竹管弦聲隔著窗紗漏出來,裹挾著女子嬌柔的笑語和男子含糊的勸酒聲,織成一張黏膩的網。
二樓雅間內,暖香嫋嫋。蕭徹一身錦緞常服,作富商打扮,指節分明的手把玩著白玉酒杯,目光卻似有若無地掠過對麵巧笑倩兮的女子——綠芙,軟紅閣新來的清倌人,也是他們懷疑與近日幾起軍馬走私案有牽連的關鍵人物。
他言語風趣,拋出的都是商賈路上的見聞,出手闊綽,一壺價值不菲的蘭陵美酒已去了大半。綠芙掩唇輕笑,眼波流轉間,已為他斟滿又一次杯。
“張員外真是見多識廣,”她聲音軟糯,像裹了蜜糖,“聽您說起北地的風沙,倒像是親身經曆過一般,可不是尋常絲綢商人能吃得的苦呢。”她似隨口一提,指尖卻輕輕劃過桌麵。
蕭徹心下微凜,麵上卻哈哈一笑:“還不是為了這黃白之物奔波?比不上姑娘在這溫柔鄉裡,玉指輕彈,便是財源滾滾。”他巧妙地將話題引向銀錢往來,試圖套話。
綠芙卻不上當,睫毛輕顫,忽而傾身向前,一股幽香襲來。她伸出纖指,看似要為他撫平衣襟上並不存在的褶皺,指尖卻在距他喉結寸許處停住,目光落在他頸側一道極淡的舊疤上。
“員外這傷痕……”她眼神倏地變得探究,那柔軟的笑意仍在,卻滲入一絲冷冽,“倒讓奴家想起,去年漕幫押送糧船的那批護衛,與攔路水匪惡鬥後,似乎也在類似的位置,留下了差不多的印記呢。真巧。”
室內暖融,蕭徹卻覺背脊陡然生寒。那確是他去年執行任務時所留。這女子觀察之細、聯想之敏,遠超預估。她絕非普通風塵女子。
他正欲打個哈哈強行掩飾,綠芙的目光已從他頸項下滑,落在他因常年握刀而略帶薄繭的虎口,又緩緩抬起,對上他的眼睛。她唇邊的笑已淡得幾乎看不見,聲音壓得更低,如情人絮語,內容卻驚心:“員外的手,不像是撥算盤珠子的,倒像是……握慣了更重的東西。”
空氣瞬間繃緊如弦。蕭徹腦中急轉,思索脫身或強行控製的策略,但任何異動都可能打草驚蛇,前功儘棄。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砰!”
雅間的門被猛地撞開,一個高大的身影裹挾著濃重酒氣踉蹌而入。來人錦衣華服卻扯得鬆散,發冠微歪,一雙桃花眼醉意朦朧,正是京城裡有名的紈絝——裴家九公子,裴九霄。
他瞧見屋內兩人,似乎愣了一愣,隨即指著蕭徹,口齒不清地嚷道:“好你個……好你個張老三!說是……說是出來談生意,竟躲在這裡……獨占綠芙姑娘!忒不夠意思!”
他步履蹣跚地撲過來,看似要去拉扯蕭徹,身子卻一歪,猛地撞向綠芙身前的茶幾。茶幾傾倒,杯盤酒壺“嘩啦啦”摔了一地,酒液四濺,碎片橫飛。
“哎呀!”綠芙驚呼一聲,下意識地後退躲避狼藉。
裴九霄似乎也慌了手腳,忙不迭地要去“扶”綠芙,寬大的袖子胡亂揮舞,恰好拂過綠芙剛才緊盯著的蕭徹的頸側與手掌,更是將桌上的殘酒攪得一片混亂,徹底掩蓋了方才對話間無形的硝煙。
“對不住!對不住!姑娘莫怪,腳下滑了……”裴九霄賠著笑,一臉懊惱的醉鬼模樣,那雙迷離的桃花眼在轉向蕭徹的一刹那,卻極快地掠過一絲清明銳光,稍縱即逝。
蕭徹立刻抓住這喘息之機,臉上堆起惱怒,順勢起身,一把扶住“醉醺醺”的裴九霄,對綠芙歉然道:“姑娘受驚了!我這兄弟喝多了,實在失禮!今日且容我先安置了他,改日再備厚禮向姑娘賠罪!”
說罷,半扶半拽地攬著裴九霄,幾乎是強行將他拖出了雅間,腳步匆忙,留下滿室狼藉和驚疑未定的綠芙。她蹙眉看著兩人離去的背影,尤其是那裴家公子看似毫無章法的步伐,眼神閃爍不定。
出了軟紅閣,拐入一條僻靜暗巷,深夜的涼氣撲麵而來。
裴九霄瞬間站直了身體,眼中醉意蕩然無存,隻剩下冷冽的審視。他甩開蕭徹的手,語氣聽不出喜怒:“一道幾乎淡化的舊疤,一個握刀的繭子。蕭大人,你這‘恩客’扮得,破綻百出。”
蕭徹扯了扯衣襟,露出慣常的冷嘲:“若非裴大人‘及時’出手,砸場子似的幫忙,此刻或許我已套出關鍵了。”話雖如此,他卻清楚,方才若非裴九霄,身份恐已暴露。
裴九霄輕笑一聲,月光勾勒出他俊朗的側顏:“套取情報?你差點成了彆人案板上的魚。”他目光銳利地看向軟紅閣方向,“這綠芙,絕非等閒。她方才看你的最後一眼,滿是探究。你‘張員外’的戲碼,到此為止了。”
暗巷深處,更夫敲梆的聲音悠遠傳來。兩人對視一眼,身影迅速沒入黑暗之中。危機暫解,但線索似乎並未真正握在手中,反而更加迷霧重重。那綠芙姑娘,究竟是何方神聖?而裴九霄的突然出現,又真的隻是巧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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