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南城,一間不起眼的皮貨鋪後院。
地下密室內,空氣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來。油燈的光芒將兩條緊繃的身影投在石壁上,一條挺拔如鬆,一條精悍如豹。
蕭徹與裴九霄相對而坐。桌上攤著一張潦草勾勒的地形圖,正是“蛛網”付出巨大代價才拚湊出的鑄劍山莊大致布局。
“冬至,隻剩三日。”蕭徹的聲音低沉,指尖重重點在圖紙中心,那裡標記著一個醒目的朱紅叉號——鑄劍爐核心。“‘龍脈養劍’,需借冬至子時極陰之氣完成最後淬煉。我們必須在那之前,摧毀那柄邪劍。”
裴九霄,這位名震江湖的獨行大盜,此刻臉上慣有的玩世不恭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嚴肅。他搓著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目光銳利地掃過圖紙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標記:“鑄劍山莊…曹吉祥這閹狗倒是會選地方。這莊子倚著西山懸崖而建,三麵絕壁,隻有一條盤山小道通往正門,堪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莊內明哨暗卡不下百處,更麻煩的是機關。”
他伸手指點著幾處:“這裡,‘鬼見愁’連環弩陣,觸發一發,百弩齊射,覆蓋整條走廊。這裡,‘落魂梯’,看似普通石階,踩錯一步,腳下石板翻轉,直接墜入深澗。還有這裡,‘毒龍潭’,是引入的山中暗河,水中不僅喂了劇毒,更飼養了無數嗜血鐵鱗魚…媽的,這哪是鑄劍山莊,分明是閻羅殿!”
蕭徹靜靜聽著,眼神沒有絲毫動搖:“正因是閻羅殿,才更要闖。邪劍若成,天下罹難。機關是死物,總有破解之法。”
“說得輕巧。”裴九霄哼了一聲,但眼中卻燃起興奮的火焰,“老子偷遍大江南北,皇陵也闖過,還沒見過這麼刺激的場麵。說說看,你這‘蛛網’之主,有何妙計?”
蕭徹的手指在圖紙上緩緩移動:“強攻無異送死,唯有潛入。山莊戒備雖嚴,但並非全無破綻。其一,運送物資。山莊每日消耗巨大,尤其是最近,所需木炭、精鐵、藥材乃至…‘特殊祭品’,都需要從外界運入。我們可以混入運送車隊。”
“車隊檢查必然極其嚴格。”裴九霄皺眉。
“所以需要‘李代桃僵’。”蕭徹眼神冰冷,“‘蛛網’已查明明日午後將有一隊藥材送入山莊,押送者是東廠外圍一個姓錢的管事。我們在他必經之路上設伏,取而代之。裴兄,你的易容術,天下無雙。”
裴九霄咧嘴一笑:“這個我在行。但進去之後呢?就算混進去了,核心區域必然是另一重天地。”
“這就是其二。”蕭徹點向圖紙另一側,“莊內並非鐵板一塊。曹吉祥倚重的是東廠心腹和那些邪道方士,但山莊原有的工匠、仆役,並非人人甘願為虎作倀。‘蛛網’已設法接觸到一個因女兒被擄為‘祭品’而心懷怨恨的老工匠…他能提供一條避開主要機關、直通鑄劍爐底層的廢棄排水密道。”
裴九霄眼睛一亮:“密道?這倒是條路子!但恐怕也不會暢通無阻吧?”
“自然。”蕭徹點頭,“密道年久失修,且出口必然靠近核心,必有守衛甚至機關。這就需要我們裡應外合。”
他壓低聲音:“明日我們混入山莊後,我設法與那老工匠取得聯係,確認密道最新情況並拿到鑰匙。裴兄,你輕功絕世,負責摸清核心區域的守衛換防規律和機關確切位置。子時之前,我們必須抵達鑄劍爐。”
“然後呢?”裴九霄追問,“那邪劍想必不是凡鐵,尋常方法恐怕難以摧毀。”
“根據密檔記載,那邪劍至陰至邪,尋常水火刀兵難傷。”蕭徹眼中寒光一閃,“但其淬煉未成,仍是雛形,最為脆弱。需以至陽至剛之力,在其汲取極陰之氣的關鍵時刻,強行中斷,方能將其徹底摧毀,反噬其主!”
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玉盒,打開後,裡麵是三枚赤紅如血、隱隱有流光閃爍的丹藥,散發出灼熱的氣息。
“這是‘離火丹’。”蕭徹沉聲道,“乃用南海火山玉髓輔以數十種純陽靈藥煉製而成,蘊含極其霸道的純陽火力。屆時,我們將此丹投入鑄劍爐核心,三丹齊爆,陽火衝霄,足以逆亂陰陽,炸毀劍胚,甚至重創那汲取龍脈煞氣的邪陣!”
裴九霄看著那三枚丹藥,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可怕能量,咂舌道:“好東西!夠勁!但投丹之後呢?我們怎麼出來?那可是爆炸核心,而且曹吉祥和他手下那些妖人高手肯定蜂擁而至。”
蕭徹合上玉盒,語氣平靜得近乎冷酷:“所以,速度要快。投丹之後,立即從原路撤回。若密道被堵…便殺出一條血路。裴兄,若事不可為,你可自行離去,不必管我。”
裴九霄愣了一下,隨即嗤笑一聲,拍了拍腰間的軟劍和身上的百寶囊:“呸!少來這套!老子既然接了這買賣,就沒有半路扔下主顧的道理。再說了,閻羅殿都闖了,不鬨個天翻地覆,怎麼對得起我‘九霄淩雲’的名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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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臉上重新浮現出那種混合著瘋狂與自信的笑容:“就這麼定了!混進去,找密道,摸情況,放煙花,然後殺出來!嘿,想想還挺帶勁!”
蕭徹看著他,冰冷的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暖意。他知道,此行九死一生,但有此摯友同行,絕路亦能踏出一線生機。
他收起地圖,將玉盒謹慎藏好。
“各自準備。明日午時,西山路旁,密林設伏。”
距離冬至,隻剩三日。
一場針對邪劍核心的死亡突襲,即將展開。冰冷的殺機,在這狹小的密室內彌漫開來。
西山盤道,午時剛過。
日頭被一層灰蒙蒙的雲翳遮擋,透下慘淡的光。山風卷起枯枝敗葉,打著旋兒,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一輛騾車沿著崎嶇的山路緩緩而行,車上堆滿了麻袋,散發著濃重的草藥氣味。趕車的是個穿著東廠底層番役號衣的漢子,帽簷壓得很低,不時緊張地左右張望。旁邊坐著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尖嘴猴腮,正是東廠外圍負責采購的錢管事。
車輪碾過碎石,發出單調的吱呀聲。
突然!
前方路中央橫著一棵倒下的枯樹,攔住了去路。
“媽的,真晦氣!”錢管事罵罵咧咧,示意趕車的停下,“去,把那破木頭挪開!”
趕車的番役應了一聲,跳下車,走向枯樹。
就在他彎腰的瞬間,兩側密林中鬼魅般掠出兩道身影!
裴九霄動作快如閃電,一掌切在番役頸側,那人一聲未吭便軟倒在地。同時,蕭徹已如輕煙般飄至車前,錢管事隻覺眼前一花,咽喉已被冰冷的手指扼住,所有驚呼都被掐斷在喉嚨裡。
“錢管事?”蕭徹的聲音沒有一絲溫度,“借你身份一用。”
錢管事驚恐地瞪大雙眼,渾身篩糠般抖動,褲襠瞬間濕了一片。
片刻之後。
“錢管事”重新坐回車上,帽簷下的臉已然變成了那尖嘴猴腮的模樣,隻是眼神冰冷銳利,自然是裴九霄的手筆。而趕車的番役也換了人,雖穿著號衣,卻身姿挺拔,氣息沉穩,正是蕭徹。
那棵枯樹被輕鬆挪開,騾車繼續前行,仿佛什麼都沒發生過。隻留下真正的錢管事和番役被堵了嘴,捆得結結實實,塞在密林深處一個獸洞裡,能否活命,全看天意。
越靠近山莊,氣氛越發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