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然攥著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一路疾行。宮人們遠遠看見天子那張陰鷙得能滴水的臉,無不魂飛魄散,跪伏在地,頭磕得砰砰響,連大氣都不敢喘。
他沒有回勤政殿,而是徑直將她帶入了禦書房。
沉重的殿門在身後“哐當”一聲合攏,隔絕了外麵所有的光線與窺探。禦書房內隻點了幾盞昏黃的宮燈,將他玄色龍袍上的暗紋映得幽深難辨。空氣裡彌漫著陳舊書卷和冷冽墨香,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他猛地鬆開手,像是被燙到一般,自己也後退了半步。
沈星瀾踉蹌一下,肩上的披風滑落些許,露出裡麵依舊屬於待選宮女製式的單薄衣衫。手腕上一圈鮮明的紅痕,火辣辣地疼。
兩人站在昏暗的光線下,無聲對峙。
空氣凝滯,隻有彼此粗重壓抑的呼吸聲交錯。
她看著他,少年天子的胸膛劇烈起伏,眼底的血絲未退,那裡麵翻滾的情緒太過複雜,滔天的怒意後是深不見底的後怕,還有一種……一種幾乎要將她吞噬的、失而複得的瘋狂。
這絕不該是此時的陸昭然看她的眼神。
那杯毒酒的灼熱仿佛再次燎過喉嚨。
陸昭然喉結滾動,似乎想說什麼,嘴唇翕動,最終卻隻擠出破碎的氣音:“你……”
他猛地轉過身,背對著她,雙手撐在冰冷的紫檀木大案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寬闊的肩膀微微顫抖,像是在極力壓製著什麼即將破體而出的凶獸。
沈星瀾的心跳如擂鼓,一下下撞擊著耳膜。無數疑問和駭浪在她腦中翻騰。她張了張嘴,喉嚨乾澀得發不出聲音。
就在這死寂的、幾乎要令人窒息的時刻——
陸昭然撐在案上的手肘似乎無意中碰開了案頭一個不起眼的黑漆木盒的搭扣。
“哢噠”一聲輕響。
盒蓋彈開。
一抹幽暗的、仿佛凝結了無數戰場血煞的烏光,自盒內浮現。
兩人的目光幾乎同時被吸引過去。
那是一片殘缺的甲胄碎片,隻有半個巴掌大,邊緣不規則,像是被巨力強行撕裂。材質非金非鐵,通體呈現出一種沉黯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烏黑,表麵卻隱隱流動著血絲般的暗紅紋路,散發出令人極不舒服的陰冷、暴戾氣息。
陸昭然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幾乎是撲過去,一把將那碎片抓在手中。指尖觸碰到那烏黑冰冷的瞬間,碎片表麵的血絲紋路似乎微弱地亮了一下。
沈星瀾清楚地看到,陸昭然的身體猛地一僵。
緊接著,禦書房內,那些無形中彌漫的、因天子之怒而引動的躁動不安的“氣”,仿佛受到了某種牽引,竟絲絲縷縷地朝著他手中的甲胄碎片彙聚而去!
碎片上的血絲紋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清晰、明亮,那烏黑的底色也仿佛更加幽深。
而握著它的陸昭然,呼吸陡然變得粗重,額角青筋隱現,他眼底原本尚未褪儘的紅血絲驟然加劇,甚至……一點點染上了某種非人的、冰冷的金色光澤!
雖然極其微弱,隻是一閃而逝,但沈星瀾確信自己看到了!那絕非正常人的眸色!
陸昭然猛地低頭,死死盯住手中那仿佛活過來的詭異碎片,臉上血色儘褪。
他的指尖顫抖著,幾乎是下意識地,將碎片翻了過來。
碎片內側,靠近斷裂處,幾個深刻而古拙的小字,在昏黃的燈光下赫然映入眼簾:
戊辰年·秋
沈星瀾的呼吸驟然停止!
戊辰年秋!
那是……那是她父親鎮北侯沈擎,率孤軍死守北疆蒼雲關,最終糧儘援絕,城破殉國的日子!也是她沈家滿門忠烈,幾乎死絕的時刻!
這片染滿了煞氣的甲胄碎片,來自蒼雲關?來自……父親殞命的那場戰役?!
它為何會在陸昭然這裡?
它為何……能吸噬煞氣?又能反哺影響持有之人?
陸昭然猛地抬頭,那雙尚未完全褪去詭異金色的眸子,銳利如箭,直直射向沈星瀾。
四目相對。
彼此眼中,都是滔天的巨浪和無法言說的驚駭。
空氣死寂,落針可聞。
唯有那片烏黑的甲胄碎片,在他掌心,無聲地散發著不祥的、冰冷的幽光。
那幽光仿佛有生命般,在陸昭然的掌心微微脈動,吸噬著空氣中無形的躁動與戾氣,也將他眼底那抹未褪儘的金色襯得愈發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