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子時。
更漏聲歇,萬籟俱寂。京城仿佛一頭重傷的巨獸,在持續數日的恐慌和壓抑後,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死氣沉沉的僵臥。就連往日不絕於耳的更夫梆子聲,也消失不見了。
陸昭然獨立於冷宮院中,玄衣沐寒,仰望著墨色蒼穹。今夜無月,星辰隱匿,唯有濃得化不開的陰霾低壓下來,仿佛一塊巨大的、浸透了死氣的裹屍布,要將整座城池徹底悶殺。
沈星瀾靜立在他身後不遠處,同樣一夜未眠。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腳下的大地深處,那原本隻是細微蕩漾的陰冷波動,正在隨著時間的推移,以一種緩慢卻不可阻擋的趨勢,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躁動不安。
像是有無數根無形的弦,正在地底被逐漸繃緊,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等待著最終斷裂或被撥響的那一刻。
陸昭然眼底的金芒自主流轉,不再需要刻意壓製,反而成為一種感知周遭環境的特殊視角。他能“看”到空氣中彌漫的稀薄煞氣,正受到某種牽引,如同百川歸海般,向著幾個固定的方向彙聚而去——正是他之前感應到的那五個源頭。
對方的儀式,已經開始了。
他在等。等一個打破平衡的契機,等對方先露出破綻。
時間一刻刻流逝。子時正刻。
就在那更漏本該敲響卻未能敲響的絕對寂靜之中——
“嗷吼——!!!”
一聲絕非人間應有的、沉重、痛苦卻又充滿了無儘威嚴和暴戾的咆哮,猛地從遙遠的方向轟然傳來!
那聲音並非通過空氣震動傳播,而是直接作用於人的神魂!如同萬噸巨錘,狠狠砸在每一個聽到它的人的心竅之上!
冷宮院中的枯樹劇烈搖晃,殘葉簌簌落下!
陸昭然和沈星瀾同時身體一震,氣血翻湧,耳中嗡嗡作響!
這吼聲……是龍吟?!
但絕非祥瑞之兆!那吼聲裡蘊含的痛苦、憤怒和毀滅欲,幾乎要撕裂人的神智!
方向是……東北!
陸昭然臉色驟變:“皇陵!”
幾乎是同時,一道黑影如同失魂般從宮牆外疾射而入,竟是玄武!他甚至連禮儀都忘了,踉蹌著撲跪在地,臉上是從未有過的驚駭與慘白,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陛下!皇陵!皇陵急報!駐守皇陵的三千精銳……全軍覆沒!”
陸昭然瞳孔緊縮:“怎麼回事?!敵軍來襲?”
“不……不是!”玄武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無一人有外傷!但……但所有人的心臟……全都被掏空了!胸口隻有一個空洞洞的窟窿!”
“整個皇陵區域,遍布……遍布巨大的爪印!非虎非豹,更大……更猙獰!像是……像是……”玄武的聲音因極致的恐懼而窒息,半晌才嘶啞地擠出幾個字,“……龍爪!”
心臟掏空!巨大龍爪印!
陸昭然隻覺得一股寒氣從頭頂灌到腳底!
那聲充滿痛苦和暴戾的龍吟……守衛全軍覆沒的慘狀……
是那邪物!它竟然離開了京城地脈,直接出現在了皇陵?!它想乾什麼?!吞噬龍脈祖源之地嗎?!
“備馬!”陸昭然的聲音冷得掉渣,沒有任何猶豫,“朕要親自去皇陵!”
“陛下不可!”沈星瀾和玄武同時驚呼!
皇陵此刻無異於龍潭虎穴,那邪物剛剛顯蹤,凶威滔天,陛下親臨,無異於自投羅網!
“它這是在逼朕出去!”陸昭然眼底金光暴漲,周身散發出淩厲無匹的氣勢,“它在皇陵弄出如此動靜,就是要朕離開皇宮這個它暫時難以完全侵蝕之地!朕若不去,它下一步,就可能直接撕裂整個北郊龍脈,屆時京城一樣完蛋!”
他看的很清楚,這是一個陽謀。那邪物,或者操縱邪物的人,算準了他必須去!
“那臣陪陛下同去!”沈星瀾毫不猶豫上前一步。
陸昭然深深看了她一眼,沒有拒絕:“好。玄武,你留守宮中,按計劃行事!若有異動,朕許你先斬後奏!”
“陛下——!”玄武還想再勸。
陸昭然卻已大步向外走去,玄色披風在夜風中蕩開,如同展開的鷹翼。
宮門外,快馬早已備好。陸昭然與沈星瀾翻身上馬,在一隊絕對忠誠、眼神死寂的黑甲騎兵護衛下,如同利箭般射入沉沉夜色,直撲東北方向皇陵!
越靠近皇陵,空氣中那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一種難以形容的、仿佛來自遠古洪荒的暴戾威壓就越是濃重。
道路兩旁,開始出現零星倒斃的動物屍體,同樣是被掏空了心臟。
當皇陵那巍峨的建築輪廓在黑暗中隱約可見時,眾人胯下的戰馬開始不安地嘶鳴、人立而起,任憑如何鞭打都不肯再前進半步,眼中充滿了原始的恐懼。
陸昭然果斷棄馬,與沈星瀾以及同樣下馬的黑甲衛繼續徒步前行。
穿過最後一片鬆林,眼前的景象讓所有身經百戰的衛士都倒吸一口冷氣,胃裡翻江倒海!
皇陵入口處的巨大廣場上,密密麻麻躺滿了身著甲胄的士兵屍體。他們保持著生前的站姿或巡邏的姿態,甚至臉上的表情都還凝固在最後一刻的警惕或茫然,仿佛隻是瞬間被抽走了所有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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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們的胸口,戰甲破碎,都是一個同樣大小的、邊緣光滑無比的空洞,裡麵的心臟不翼而飛。沒有掙紮,沒有血跡,隻有一種極致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死寂。
而在這些屍體之間,在堅硬的青石板地麵上,深深地烙印著一個個巨大無比、絕非任何已知生物所能留下的爪印!
那爪印猙獰無比,帶著一種蠻荒的、撕裂一切的氣息,深深地陷入石中,指向皇陵深處。
陸昭然蹲下身,手指拂過那爪印的邊緣,一股冰冷暴戾、與他體內力量同源卻磅礴無數倍的氣息瞬間順著指尖竄入體內,引得他經脈中的力量瘋狂躁動,眼底金芒幾乎要噴薄而出!
他強行壓下翻湧的氣血,站起身,望向黑沉沉、如同巨獸張口般的皇陵入口。
那裡麵,散發著最濃鬱的死亡氣息和最誘人對他體內力量而言)的磅礴煞氣。
“你們守在外麵。”陸昭然對黑甲衛下令,聲音不容置疑。
“陛下!”
“這是旨意!”陸昭然厲聲道,隨即看向沈星瀾,“怕嗎?”
沈星瀾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和煞氣讓她微微眩暈,但她握緊了袖中暗藏的匕首,搖了搖頭:“臣女的大仇未報,豈能死在此地。”
陸昭然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勾了一下,不再多言,邁步便踏入了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陵墓入口。
沈星瀾緊隨其後。
一入陵墓,光線瞬間暗淡下來,隻有牆壁上長明燈搖曳著微弱的光芒,將巨大的甬道映照得明滅不定,如同通往幽冥的路徑。
越往裡走,屍體越多,死狀一模一樣。
而那巨大的爪印,也一路向內延伸。
直到他們來到安葬著大周曆代帝後的主陵殿門前。
沉重的殿門竟然洞開著一條縫隙,裡麵漆黑一片,唯有比外麵濃鬱十倍的煞氣和血腥味從中洶湧而出。
陸昭然腳步頓了頓,眼底金光流轉到極致,毫不猶豫地推開了那扇沉重的、雕刻著龍紋的殿門。
門內,並非想象中的黑暗。
無數慘綠色的鬼火般的磷光在空中漂浮舞動,映照出令人永生難忘的景象——
宏偉的陵殿內,曆代帝後的棺槨依舊肅穆安放。
但在大殿中央,原本用於祭祀的空地上,此刻卻用鮮血繪製著一個巨大無比、複雜無比、散發著滔天邪氣的陣法!
陣法中心,並非什麼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