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針蠱
連續七日施針,陸昭然勉強保持清醒。針孔排出黑色血液,血液中浮遊著微小蟲卵。第七日他忽然奪過銀針反刺入老大夫眉心:“師父,該你嘗嘗這蝕骨之痛。”老大夫扭曲的麵孔卻擠出一絲詭異微笑:“終於…成功了…”
第七日。
燭火在密閉的石室裡跳了一下,將陸昭然枯槁的身影投在冷硬的牆壁上,扭曲晃動,一如他體內肆虐的痛苦。空氣裡彌漫著一種古怪的氣味,是苦藥汁、陳舊石料,以及一種極淡、卻令人作嘔的甜腥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凝固不動,沉甸甸地壓在人胸口。
他斜倚在鋪著灰白麻布的硬榻上,衣衫早已被前六日的冷汗反複浸透,又僵硬地乾涸,結出一塊塊灰黃的鹽漬。裸露的胸膛上,心口周圍,七個烏黑的針孔排成一個詭異的環,每一個都微微凸起,顏色深得發紫,像是皮膚下埋著腐爛的果實。
老大夫就坐在榻邊矮凳上,佝僂著背,那張布滿深壑皺紋的臉在昏黃光線下晦暗不明。他枯瘦如鷹爪的手正捏著一根三寸餘長的銀針,針尖在燭火上緩緩掠過,淬上一層幽藍的光。他的動作一絲不苟,甚至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眼神卻渾濁得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映不出絲毫情緒。
冰涼的針尖,再次精準地刺入心口正中的位置。
熟悉的、足以撕裂魂魄的劇痛瞬間炸開!陸昭然猛地繃緊全身,每一根肌腱都拉緊欲斷,齒縫間溢出壓抑到極致的“咯咯”聲。他感到那東西又來了——隨著銀針的撚入,皮膚下仿佛有無數細足在瘋狂抓撓、蠕動,順著血脈強行遊走,啃噬著所經之處的每一寸骨肉,直衝顱頂。
眼前先是爆開一片猩紅,隨即迅速發黑,意識的堤壩在滔天痛楚的衝擊下劇烈搖晃,幾欲崩塌。但他死死咬著舌尖,鐵鏽味瞬間充斥口腔,借助這自殘般的銳痛,硬生生將潰散的神誌重新拽回這片血肉地獄。
不能昏過去。
每一次,他都靠著這念頭撐下來。這一次,是最後一次。
老大夫的手指穩定得可怕,慢慢撚動著針尾。一滴濃黑粘稠的血珠,順著銀針的凹槽,極緩極緩地被逼出針孔。它不像正常的血,更像是一滴有了生命的、沉重的墨汁。
血珠滾落,滴進榻邊一隻白瓷碗裡。
碗底,已經積了薄薄一層同樣的黑血。燭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那血液並非靜止,其表麵竟有細微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漣漪在無聲蕩漾。密密麻麻、比沙礫更細小的白色蟲卵浮沉其間,隨著血液詭異的蠕動而微微起伏,折射出一點濕膩的光。
陸昭然的眼角餘光死死盯著那隻碗,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喉頭痙攣,卻什麼也吐不出來,隻有酸苦的膽汁灼燒著喉嚨。
老大夫拔出銀針,取過一方白巾,細細擦拭針尖那一點觸目驚心的黑。他的動作慢條斯理,甚至帶著一種欣賞的意味。然後,他俯身,乾癟的嘴唇開合,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朽木:“再忍片刻,昭然。蠱母將成,今日之後,你便……”
便是什麼?
陸昭然混沌的腦子無法思考後續。但他聽出了那聲音裡一絲極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顫抖,那不是關切,而是……興奮。一種壓抑了太久、即將噴薄而出的、貪婪的興奮。
就是現在!
那根被擦拭得鋥亮、還沾著他心頭黑血的銀針,正被老大夫隨意地擱在一旁的針囊上。
體內所有的痛苦、所有的昏沉,在這一刻詭異地化作一股灼燙的氣力,猛地灌注進他幾乎僵死的四肢百骸!陸昭然喉嚨深處爆發出一聲完全不似人聲的低吼,一直軟塌塌垂在身側的手臂驟然暴起!
快得像一道閃電!
枯瘦的手指擦過老大夫枯瘦的手腕,精準無比地攫住了那根還帶著他自己體溫的銀針!
老大夫渾濁的眼珠驟然凝固,愕然、難以置信,剛剛浮現。他甚至來不及做出任何格擋的反應——
“噗!”
一聲極輕微、卻又極清晰的鈍響。
陸昭然用儘全身殘存的、乃至透支生命換來的力氣,將那根三寸銀針,連同針尾,儘數狠狠刺入了老大夫雙眉之間的印堂!
動作狠絕,沒有半分遲疑。
時間仿佛靜止了一瞬。
老大夫的身體猛地向後一仰,像是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砸中。他佝僂的身形僵在原地,臉上每一道皺紋都瞬間扭曲、繃緊,呈現出一種極端痛苦下的猙獰。那雙總是渾濁無光的眼睛驟然瞪得極大,眼珠暴突,血絲如同蛛網般瘋狂蔓延,幾乎要撐裂眼眶。
針孔處,沒有血流出,隻有一絲極細的黑氣,沿著銀針刺入的皮肉迅速蔓延,像是活物般鑽入皮下。
“呃……啊……”
他喉嚨裡發出斷續的、被扼住似的嗬嗬聲,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篩糠一般,枯瘦的手指蜷縮成雞爪狀,在空中無意識地抓撓。
陸昭然喘著粗氣,脫力地跌回硬榻,胸口那七個針孔再次滲出黑血,他卻感覺不到痛了,隻死死盯著老大夫可怖的模樣,一種混合著極致恨意與毀滅快意的嘶啞聲音從他喉間擠出:“師父……這七日的蝕骨鑽心……您……也好好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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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他看到,老大夫那張因極致痛苦而完全扭曲、如同惡鬼的麵孔上,肌肉正以一種非人的方式抽搐、擠壓,那暴突的、血紅的眼珠死死地盯著他,瞳孔深處,卻一點點、極其艱難地,浮起一種東西。
那不是痛苦,不是憤怒,不是驚駭。
那是一種……扭曲到了極致、瘋狂到了極致,甚至帶著一種褻瀆神聖般的、狂熱的……
笑。
乾裂的、扭曲的嘴唇向兩邊撕開,露出森白的牙齒和牙床,肌肉痙攣著,向上提拉,形成一個絕對不屬於人類表情的、詭異無比的弧度。
嗬嗬的漏氣聲從那個笑容裡擠出來,斷斷續續,卻清晰得如同冰錐,砸進陸昭然的耳膜。
“終…於……”
老大夫的聲音破碎得幾乎不成調,每一個字都裹挾著劇烈的痛苦和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歡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