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體不由自主地上前,穿過喧囂,一步步走向那輝煌的禦座。周圍的喧鬨似乎都在遠去,變得隔膜而不真實。
終於,“他”停在龍案之前,躬身行禮。
太祖皇帝的笑容愈發和煦,他親手執起一隻黃金酒壺,將案幾上一隻空的白玉杯緩緩斟滿。清冽的酒液注入杯中,散發出奇異馥鬱的香氣。
皇帝拿起那杯酒,微笑著,遞了過來。他的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清晰地穿透了所有嘈雜,敲擊在“他”的耳膜上:
“愛卿勞苦功高,為朕,為這大明江山,永絕後患……”
“飲下它。”
那杯酒,穩穩地送到了“他”的眼前。白玉杯壁溫潤,內裡酒液蕩漾,映照著頭頂璀璨的宮燈,也映照出皇帝那雙深不見底、依舊含著笑意的眼睛。
冰冷的、被毒酒遞到麵前的記憶,如同萬載玄冰凝成的尖刺,轟然刺穿百年的時光,將蕭徹的靈魂徹底釘死在原地。
他手中的銅錢灼熱如烙鐵,燙得皮肉滋滋作響,青煙繚繞。
棺中,那與他容貌無二的男子,眼皮之下,眼珠極輕微地滾動了一下。
那滾燙,絕非人間應有。
像是燒紅的烙鐵直接摁進了掌骨深處,皮肉瞬間焦糊萎縮,發出細微而恐怖的“滋滋”聲,一縷帶著焦臭味的青煙騰起。劇痛尖銳地刺穿神經,蕭徹幾乎能聽見自己血肉被灼燒剝離的聲響。
可他甩不脫。
那半枚祖傳的銅錢,如同在他掌心紮根生長,熔進了骨血,燙意瘋狂地沿著手臂經脈向上蔓延,所過之處,血液沸騰,骨骼嗡鳴。
“呃啊——!”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吼從他喉嚨深處迸出。
幾乎在同一時刻,棺中那具“屍身”產生了更駭人的變化。眼皮之下,眼珠的滾動從輕微變得劇烈,仿佛一個沉睡了太久太久的人正掙紮著要醒來。那濃長的睫毛劇烈顫抖,仿佛下一秒就要猛地睜開!
更令蕭徹頭皮炸裂的是,他手中那半枚灼熱的銅錢與棺中男子掌心的那半枚,共鳴達到了頂點。不再是低鳴,而是一種尖銳至極、直刺魂魄的嘶嘯!兩半銅錢之間的無形引力驟然化作實質——
嗡!
他掌中那半枚銅錢猛地脫手而出,卻不是掉落,而是化作一道灼熱的暗紅色流光,直射棺內!
與此同時,棺中那半枚銅錢也自行浮起,迎了上去。
兩半分離百年的銅錢,在這幽暗的地底,在這口詭異的玄鐵棺槨之上,嚴絲合縫地扣合在了一處!
完整銅錢成型的一刹那,爆發出刺目的強光,將整個地下空間照得亮如白晝,也將棺中男子和棺外蕭徹驚駭的麵容照得纖毫畢現。光芒一閃即逝,隨即徹底黯淡下去,“當啷”一聲,那枚完整的銅錢掉落在棺中男子的胸口衣襟上,顏色古樸,仿佛剛才那毀天滅地的能量從未存在過。
那強行灌入腦中的冰冷記憶洪流,也因此番劇變而驟然中斷、消散。
灼熱感如潮水般退去,掌心隻留下一個猙獰的、焦黑的烙印,深可見骨,劇痛仍在持續地抽搐著。
地下重歸死寂。
隻有蕭徹粗重混亂的喘息聲,和他心臟瘋狂撞擊胸腔的咚咚聲。
他死死盯著棺內。
那雙眼睛……沒有睜開。
劇烈顫動的眼瞼平複了下去,眼珠也不再滾動。棺中的男子依舊安靜地躺著,麵容鮮活如生,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驚悸之下的幻覺。
唯有那枚靜靜躺在他胸口衣襟上的、完整的銅錢,無聲地證明著方才發生的驚悚與真實。
蕭徹緩緩抬起劇痛顫抖的右手,焦黑的掌心上,那銅錢形狀的烙印仿佛自有生命般灼痛。他再低頭看向棺中那枚完整的銅錢,一股寒意從脊椎骨最深處竄起,瞬間席卷四肢百骸。
祖傳的半枚是鑰匙?
而這棺槨,這與他容貌相同的初代指揮使……
是什麼?
開國夜宴,太祖皇帝那和煦微笑下遞出的毒酒,冰冷地烙印在他的記憶裡,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得令人窒息。
那杯酒,是給“他”的。
那永絕後患的命令,是對“他”說的。
蕭徹緩緩後退,背脊抵上了冰冷潮濕的土壁,寒意透衣而入,他卻渾然不覺。目光無法從棺中移開分毫。
百年的傳說徹底粉碎,露出的真相猙獰而冰冷,帶著致命的謎團和足以將整個王朝焚燒殆儘的秘密,在這地底深處,靜靜地、等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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