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凜冽,京郊山村的夜晚來得格外早。油燈如豆,陸昭然蜷縮在薄薄的被褥裡,舊傷在濕冷空氣中隱隱作痛,那本守墓人留下的古籍貼身藏著,如同一塊冰,又像一團無法熄滅的火。
突然,村外傳來一陣極不尋常的聲響!並非風聲,也不是野獸嘶嚎,而是一種低沉的、規律的、仿佛巨獸喘息般的嗡鳴,間或夾雜著金屬摩擦的鏗鏘之音,正由遠及近,速度極快!
犬吠聲驟然響起,隨即又變成恐懼的哀鳴,被那巨大的噪音吞沒。
陸昭然猛地睜開眼,強撐著坐起身,側耳傾聽,臉色驟變。這聲音……絕非世間應有!
轟隆!村口那簡陋的木柵欄仿佛紙糊一般,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得粉碎!木屑紛飛中,一個龐大、猙獰的黑影咆哮著衝入死寂的村莊!
那竟是一輛馬車!卻與任何已知的馬車截然不同!
它比尋常馬車大了整整兩圈,車身覆蓋著粗糙加固的鐵板,鉚釘猙獰。最駭人的是,它沒有馬!車轅之間空空如也,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的、正在瘋狂運轉的金屬怪囊!怪囊上方一根粗短的鐵煙囪正噴吐著濃密的黑煙和灼熱的白汽,發出那震耳欲聾的嗡鳴聲!車輪也是金屬打造,碾過凍土,發出沉重的轟鳴!
“怪物!怪物啊!”有被驚醒的村民從窗縫看到這一幕,發出淒厲的尖叫。
馬車毫不停留,以其與其笨重外表不符的速度,直衝陸昭然所在的簡陋塾舍!
陸昭然瞳孔緊縮,下意識地去摸枕下藏著的防身匕首,儘管他知道這毫無意義。
就在那鋼鐵怪物即將撞上塾舍土牆的瞬間——
嗤——!!!一聲尖銳的排氣聲響起,大量白汽從車底噴出,那金屬怪囊的轟鳴聲陡然降低,車輪與地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龐大的車身竟以一個極其粗暴卻有效的姿態甩尾側滑,堪堪停在了塾舍門前!帶起的狂風吹得門板哐哐作響。
駕轅的位置上,一個身影猛地站起!
他身披沾滿油汙和煙灰的厚重鬥篷,臉上覆蓋著防風的皮革眼罩和麵巾,但那雙透過眼罩縫隙露出的眼睛,銳利、疲憊,卻燃燒著熟悉的、不容置疑的堅定光芒!
儘管裝束大變,儘管那身影比記憶中也消瘦滄桑了許多,陸昭然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沈……星瀾?!”陸昭然失聲驚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是應該已經……
“沒時間解釋!上車!”沈星瀾的聲音沙啞無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急迫。他一把扯下麵巾,露出滿是汙漬卻輪廓依舊冷硬的臉龐,跳下馬車,幾步衝進屋內。他的動作似乎有些微的不協調,仿佛身體還帶著未愈的重傷,但力量卻依舊驚人。
不由分說,他一把將驚愕的陸昭然從床上拽起,幾乎是拖著將他塞進了那轟鳴不止的鋼鐵馬車車廂內!
車廂內異常簡陋,彌漫著濃重的煤煙、機油和金屬灼熱的氣味。透過車廂前方一塊加固的琉璃窗口,可以看到那個瘋狂咆哮的金屬怪囊。
“坐穩!”沈星瀾重新躍上駕轅,猛地拉動幾根操縱杆。
嗚——嗡!!金屬怪囊再次發出狂暴的轟鳴,黑煙噴湧!馬車猛地向前一竄!
“抓住這個!”沈星瀾頭也不回地扔進來一個連著皮管的怪異鐵罩,“扣在口鼻上!後麵路更顛!”
陸昭然下意識照做,鐵罩傳來一股奇特的、略帶澀味的氣息,似乎能過濾掉部分令人不適的煙霧。他死死抓住車廂內的扶手,感受著這鋼鐵造物傳來的劇烈震動和駭人的速度,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馬車咆哮著衝出村莊,碾過荒野,根本無視任何道路!沉重的金屬車輪展現出可怕的越野能力,但劇烈的顛簸幾乎要將人的骨頭震散!
“這東西……到底是什麼?!”陸昭然終於忍不住吼道,聲音在轟鳴中顯得微弱。
“蒸汽機!”沈星瀾的聲音透過噪音斷斷續續傳來,“一個……躲在山裡的西洋傳教士造的……他說是‘瓦特’的改良……現在沒空說這個!抓緊!”
陸昭然心中巨震。西洋傳教士?蒸汽機?他曾在某些極古老的西域雜書中見過類似概念的模糊記載,卻從未想過竟能親眼見到實物!沈星瀾這一年,究竟經曆了什麼?
馬車一路咆哮,朝著遠離京城的方向狂奔。直到天色微亮,駛入一片隱蔽的山穀,沈星瀾才操縱著這頭鋼鐵巨獸緩緩停下,熄滅了鍋爐。巨大的轟鳴聲消失,世界瞬間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隻有金屬冷卻收縮的哢噠聲和兩人的喘息。
沈星瀾疲憊地跳下車,打開車廂門。他摘下眼罩,露出滿是血絲的雙眼,臉上帶著難以掩飾的倦容和……一種劫後餘生的凝重。
“你還活著……太好了……”陸昭然看著他,千言萬語堵在胸口。
“差一點。”沈星瀾的聲音低沉沙啞,“熵減爆炸沒能完全殺死我,是守墓人的飛舟最後時刻用牽引光束撈走了我一絲殘存的生機。他們用了些……我沒法理解的手段,把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但也花了將近一年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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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拍了拍還在散發著餘溫的車身:“這期間,我遇到了那個老傳教士,他叫弗朗西斯,很多年前就來中土了,一直在偷偷研究這些東西。他說他‘聽到了上帝的啟示’,要造能改變世界的機器。他知道京城發生了可怕的事,願意幫我。這輛車,是我們用他積攢的零件和廢鐵,加上我的一些想法,勉強拚湊出來的。速度不夠快,動靜太大,但……夠結實,能撞開條路。”
他看向陸昭然,眼神銳利:“京城不能待了。皇帝不會允許知道太多的人活著。東廠、還有那些可能藏在陰影裡的‘斬龍會’殘餘,或者其他什麼東西,都不會放過我們。我們必須走,去一個他們找不到的地方。”
陸昭然沉默了。他摸了摸懷中的古籍和碎片。沈星瀾的到來,這突兀而瘋狂的蒸汽馬車,仿佛將他從一片死寂的絕望中猛地拽了出來,投入另一個充滿未知和危險,卻……蘊含著行動可能的未來。
“好。”陸昭然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的疼痛和心中的波瀾,點了點頭,“我們去哪裡?”
沈星瀾望向山穀外蒼茫的天地,目光悠遠而堅定:
“西方。弗朗西斯說,極西之地還有他的同鄉,還有更多……不同於我們所知的知識和技術。我們需要力量,需要真正能理解並應對那地底怪物的力量。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隻能被動地等待它下一次蘇醒。”
他跳上車,再次點燃了鍋爐。蒸汽機發出低沉的預熱的轟鳴,黑煙重新升起。
“這條路,可能會很長,很艱難。”沈星瀾說道,握緊了操縱杆。
陸昭然看著那噴吐煙霧的鋼鐵造物,又看了看沈星瀾堅毅的側臉,緩緩坐回車內。
“再難,也比坐以待斃強。”
鋼鐵馬車再次咆哮起來,拖著長長的黑煙,駛出山穀,迎著初升的、蒼白的冬日,向著未知的西方,絕塵而去。
舊的時代在廢墟中喘息,而新的火種,已搭載著鋼鐵與蒸汽,踏上了漫長而危險的征途。
鋼鐵馬車在蒼茫的大地上犁出一道黑色的軌跡,噴湧的煤煙是它猙獰的旌旗,轟鳴的汽缸是它不屈的戰鼓。沈星瀾緊握著粗糙的操縱杆,感受著身下這頭鋼鐵巨獸每一次笨拙卻有力的衝刺。陸昭然蜷在顛簸的車廂內,臉色蒼白,舊傷在劇烈的震動下陣陣作痛,但他死死抓著扶手,目光透過琉璃窗,望著飛速倒退的、荒涼的景致。
他們不敢走官道,隻能憑借沈星瀾過往的記憶和一份簡陋的西域商路草圖,在荒野、戈壁和山丘間穿行。蒸汽馬車展現出了驚人的越野能力,但也故障頻發。不是鍋爐壓力不穩,就是傳動齒輪卡死,每一次停頓,都意味著沈星瀾要跳下車,在凜冽的寒風中,用隨車的簡陋工具和弗朗西斯教士傳授的有限知識,進行緊急維修。他的手上很快添滿了新的油汙和凍瘡。
陸昭然幫不上忙,隻能艱難地遞送工具,或是在沈星瀾維修時,強撐著用他那殘存的知識,觀察著這台粗糙的蒸汽核心,試圖理解其運轉的奧妙。他發現,這機器雖簡陋,其背後蘊含的“力”之法則,卻與中原的內力、陣法乃至那地底的詭異能量截然不同,它是一種更直接、更狂暴、卻也似乎更“平等”的力量——隻要燃料充足,操作得當,任何人都能驅使。
數日後,他們進入了真正的西域地界。地貌變得越發荒涼,狂風卷起沙礫,敲打在鐵皮車身上,劈啪作響。溫度驟降,夜晚更是寒冷刺骨。鍋爐的火焰成了他們唯一的熱源。
一日黃昏,馬車正艱難地爬上一處陡坡,鍋爐瘋狂燃燒,輸出著最大馬力。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