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之外,廢棄的皇陵祭壇。這裡如今是“蛻骨者”——那些從實驗室地獄裡爬出來的實驗體們——的聚集地。殘破的石獸和碑林間,搭起了簡陋的營帳,空氣中彌漫著草藥、血腥和一種若有若無的能量焦糊味。
人群聚集在祭壇廣場上,他們大多身體有著非人的異狀,或是皮膚覆蓋著細鱗,或是眼瞳閃爍著野獸般的光,或是肢體呈現出不自然的扭曲或能量化。他們沉默著,但沉默之下是壓抑到極致的憤怒和絕望。
一個失去了左臂、斷口處卻蠕動著暗紅色能量觸須的男人站在高處,他是反抗軍的頭領之一,代號“磐石”。他的聲音嘶啞,卻如同悶雷滾過人群:
“他們把我們當牲畜一樣切開!縫合!注入那些該死的東西!看著我們發瘋,看著我們死!現在,我們熬過來了,我們有了力量,他們卻隻想把我們重新關回籠子,或者徹底清除!”
人群發出低沉的、非人的咆哮,帶著積壓太久的怨毒。
“我們不是怪物!”一個臉上爬滿青色經絡的女人尖聲道,“我們隻是想要活下去!像人一樣活下去!憑什麼我們要像陰溝裡的老鼠一樣東躲西藏?”
“朝廷的軍隊已經開拔!”另一個速度奇快的瘦削少年竄上石柱,聲音急促,“就在三十裡外!帶著專門對付我們的符箭和鎮魂網!他們要來了結我們了!”
恐慌和憤怒瞬間被點燃。
“拚了!”
“殺回去!讓他們也嘗嘗我們的痛苦!”
“大不了同歸於儘!”
群情激憤,失控的能量在場中竄動,擊打地麵留下焦痕。
祭壇邊緣,臨時搭建的醫療帳內,陸昭然剛剛將一支鎮靜劑注入一個因能力反噬而渾身抽搐的少年體內。少年皮膚下的血管凸起,如同有活物在蠕動,痛苦地嘶嚎。
帳簾掀開,帶著一身血腥氣的“磐石”大步走進,目光灼灼地盯著陸昭然:“陸大夫!你都聽到了?朝廷不給我們活路!你說,我們該怎麼辦?”他的能量觸須因激動而不安地扭動。
陸昭然疲憊地直起身,手指上還沾著少年的血。帳外傳來的怒吼和能量爆鳴聲刺痛著他的耳膜。他剛剛才從與蠱母精神連接的巨大衝擊中勉強恢複,腦海中還殘留著那毀滅性的痛苦和怨念,此刻又麵對同胞相殘的絕境。
一邊,是遭受非人折磨、被逼到絕境、如今力量不穩隨時可能徹底失控的“蛻骨者”。他們要求最基本的生存和尊嚴,他們的憤怒有理,但他們的力量危險,一旦全麵開戰,必然造成更大的災難,正中朝廷裡那些主張“清理”的強硬派下懷。
另一邊,是滾滾而來的朝廷大軍。他們代表著秩序和律法,卻也代表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和恐懼。他們的刀劍和符咒,不會區分誰更無辜,隻會將一切“異類”碾碎。圍剿的命令一旦下達,就是不死不休。
他的心臟像是被兩隻手死死攥住,向不同的方向撕扯,幾乎要破裂。
他理解“蛻骨者”的每一分痛苦和憤怒,他親身感受過那種被當成實驗品的絕望。可他同樣看到了蠱母失控帶來的恐怖災難,那黑色的暴雨和溶解的生命是無差彆的毀滅。如果“蛻骨者”們徹底被仇恨吞噬,走向極端,後果不堪設想。
而朝廷的大軍……那裡麵,難道就沒有被蒙蔽的、隻是聽從命令的普通士卒嗎?難道就沒有像他一樣,內心掙紮卻無力反抗體係的人嗎?
“不能硬拚。”陸昭然的聲音乾澀無比,“朝廷大軍裝備精良,有針對性的武器,我們……很多人連自己的能力都控製不好,正麵衝突,隻是送死。”
“那難道就引頸就戮嗎?!”“磐石”低吼,能量觸須猛地拍打在旁邊的藥櫃上,木屑紛飛。
“我們需要談判!”陸昭然猛地抬頭,眼中布滿血絲,“我們必須讓朝廷看到,我們不是怪物,我們是可以溝通的!我們要求的是權利,不是毀滅!”
“談判?跟那些把我們變成這樣的人談判?”臉上有青筋的女人衝進來,尖聲嘲笑,“陸大夫,你太天真了!他們隻會覺得我們軟弱可欺!”
“那就要打出談判的資本!”陸昭然咬牙,“但不是用百姓的血,也不是用兄弟們的命去填!擒賊先擒王,我們必須讓朝廷看到,我們有能力造成他們無法承受的損失,但卻克製著沒有這麼做!這樣才能逼他們坐上談判桌!”
他看向“磐石”和其他幾個頭領:“組織一支精銳小隊,不是去衝擊軍陣,而是繞過大軍,直插京城!目標——皇城司檔案庫!或者……那幾個主導實驗的元凶府邸!”
“我們要拿回屬於我們的東西——那些記錄著實驗數據和責任人名單的檔案!或者,讓該負責的人付出代價!但記住,除非萬不得已,隻示威,不殺人!”
“這是走鋼絲……”一個一直沉默的、似乎能影響他人情緒的女子擔憂道,“稍有不慎,就是全麵戰爭。”
“我們已經在戰爭裡了!”陸昭然聲音沙啞,“這是唯一可能減少流血的路……也是最能證明我們和他們不一樣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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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帳邊,掀開一角,看著外麵那些因恐懼和憤怒而麵容扭曲的同胞,又望向京城方向,那裡大軍壓境,黑雲摧城。
“我去和蠱母溝通,”他艱難地說,太陽穴又隱隱作痛,那份連接留下的創傷仍在,“如果……如果計劃失敗,朝廷不肯妥協……或許她的力量,能成為最後……談判的籌碼。或者,最後同歸於儘的底牌。”
這一步,險惡至極。借助蠱母那毀滅性的力量,無異於與虎謀皮。但他已彆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