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在太傅府門前,青石階上積了夜露,濕滑如油。我扶著車轅下來,腳踩在地麵的瞬間,袖中風甲符微微一震,像是感應到了什麼。
陳伯站在門側,低頭垂手,背比記憶裡更駝了些。他沒迎上來,也沒說話,隻抬眼看了我一眼。那一瞬,他渾濁的瞳孔裡閃過一絲光,極快,像被風吹動的燭火,轉瞬即滅。
“小姐回來了。”他嗓音沙啞,像是很久沒說過話。
我點頭,腳步未停。經過他身邊時,指尖輕輕拂過門檻石縫,一縷淨靈火無聲滲入。火流貼地蔓延,剛行至第三塊青磚,驟然熄滅——方向正對夫人院落。
我眉心微跳。
這火不是被壓製,而是被吞了。
我放慢步子,假裝扶額:“母親病成這樣,我路上心慌得厲害。”聲音不高,卻正好能讓他聽見。
陳伯的手抖了一下,指節捏得發白,但頭始終低著。“夫人……這幾日閉門靜養,誰都不見。”
“哦?”我輕聲問,“連大夫也不讓進?”
他沒答,隻是喉結滾動了一下。
夠了。他知情,卻被堵住了嘴。
我繼續往裡走,穿過第一重院門,月季花開得正盛,枝葉交錯,在地上投下斑駁影子。我借花影遮身,悄然召出鎮魂令。銀光在我識海中緩緩旋轉,無聲掃過三重院落。前兩處平靜無波,直到觸及夫人房外那圈無形屏障——鎮魂令猛地一顫,像是撞上了什麼。
我立刻收回神識,指尖發涼。
那層結界幾乎看不見,若非鎮魂令輔助,根本察覺不到。可它存在,且與王府書房後牆的禁製同源——同樣的符文結構,同樣的靈力流轉方式,隻是多了一道逆向紋路,像是專門防人窺探。
南宮景澄的手段。
我退到自己舊居小院,關上門,從懷中取出一塊灰白色的小骨。這是我在無憂村廢廟裡撿的,屬於某個被鬼王操控後死去的村民。怨氣未散,魂魄殘缺,正適合做一次試探。
我點燃淨靈火,將骨頭置於掌心。火焰不旺,卻極穩,慢慢將骨燒成一縷灰煙。我屏息凝神,以指為引,讓煙氣飄向窗外,直衝夫人院落方向。
煙行至半途,忽然一頓。
接著,那層幾乎看不見的結界泛起一絲血色微光,像水麵被投入石子,漣漪蕩開。灰煙竟被吸了進去,消失不見。
我心頭一沉。
這不是普通的封鎖陣。它在吃魂。
我閉目,鎮魂令再度浮現,默念追溯口訣。識海震動,四個字緩緩浮現:血飼陰鎖。
我睜眼,指尖掐進掌心。
鎮魂觀古籍有載,此陣以活人魂魄或怨氣為餌,鎖住強大怨靈,使其不得脫身,也不得消散。代價是定期獻祭——每七日需一具完整生魂,否則陣法反噬,施術者必遭重創。
而眼下這陣,運轉穩定,顯然一直有人供奉。
是誰?
我盯著夫人房方向,腦中閃過綠蘿跪地時的模樣:“小姐不是真小姐……”她曾說夫人讓她藏過一頁殘紙,上麵畫著古怪符紋,像是一種契約。
難道……夫人早就和南宮勾結?用這陣法困住某個人,或是某種東西?
我回到房中,翻出隨身玉簡,將今日所見刻錄其上。剛寫完“血飼陰鎖”四字,筆尖忽地一頓——玉簡邊緣,浮現出一道極淡的紅痕,像是被人用血畫過又抹去。
我湊近細看,那痕跡呈環形,中間有一點凸起,像是一枚印章的印角。
這不是我留下的。
我迅速將玉簡收起,塞進暗袋。有人動過我的東西,而且就在不久前。
我起身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夜風拂麵,遠處夫人房依舊漆黑一片,沒有燈火,也沒有人影走動。整個院子安靜得不像話,連平日巡夜的婆子都沒出現。
這不對勁。
若是尋常病重,院中該有藥爐、婢女輪值、大夫進出。可這裡像是一座空墳,隻等活人來祭。
我摸了摸右臂,風甲符貼膚溫熱,靈流循環正常。我又取出一張雷紋底符,壓在枕下。明日我要去夫人房請安,不能空手而去。
可就在我準備吹燈歇息時,門外傳來輕微響動。
不是腳步聲,是布料摩擦門框的聲音。
我立刻熄燈,靠牆站定,手已按在符紙上。
門縫底下,一張紙片緩緩推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