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剛亮,我站在小院門口,手裡的藥箱沉得發燙。那道細縫我已經用淨靈火灰封過,可指尖觸上去,還是覺得濕膩。昨夜祠堂裡懸空的婚書、滲血的字跡、無聲滴落的暗紅——都像釘進識海的針,拔不出來。
我不敢回屋多待,怕留下痕跡被人順藤摸上來。轉身就走,腳步壓著青石板邊緣,避開積水窪。水會映影子,而我現在不能讓任何人看清我的臉。
茶館在城西舊坊區最窄的巷口,門簷低矮,木桌歪斜。我進去時,爐上正燒著粗茶,水汽混著黴味撲在臉上。幾張麵孔抬頭看了我一眼,又低頭喝茶。沒人說話。
我挑了靠牆的位置坐下,把藥箱放在膝上。手指悄悄探入夾層,確認那片無字殘紙還在。它昨晚沾了血灰後卷了邊,現在摸著有點硬。
坐了沒多久,一個婦人扶著個男人進來。男人咳得厲害,每走一步肩膀都跟著抖。他坐在離我不遠的條凳上,喘氣像破風箱。婦人低聲求掌櫃給碗熱水,聲音發顫。
我抬眼看了那男人一眼。
趙三爺。
麵色黃中透青,嘴唇泛烏,呼吸帶著一股腐草似的氣味。這不是病,是怨氣鑽進了經絡,順著血脈往五臟爬。他撐不了幾天。
我低頭假裝整理藥箱,鎮魂令在識海輕輕一轉,感知如絲線般散出。果然,從他身上延伸出幾縷極淡的黑氣,斷斷續續,卻始終指向東南——無憂村的方向。
又有兩個人被染上了。
我咳嗽兩聲,故意把聲音放虛:“這症候……怕不是風寒能解釋的。”
話音落,婦人猛地扭頭看我。
“您是大夫?”
“遊方醫者。”我掀開藥箱一角,露出幾包草藥,“專治些陳年舊疾、陰邪纏身。”
她眼睛亮了,拽著丈夫袖子就要跪下。我伸手攔住,輕聲說:“彆急,讓我先看看。”
我把脈時,指尖剛搭上他手腕,一股寒流就順著指腹衝上來。那不是普通的陰氣,是帶著執念的怨,像是有人在井底攥著你的腳踝往上拉。鎮魂令瞬間震動,識海微光一閃,我強行壓住反衝,將那股怨流引向深處,煉化成一絲淨靈火藏於掌心。
我沒鬆手,繼續探查。
他的脈象亂得厲害,寸關尺三部全被陰寒之氣纏繞,尤其是尺脈,幾乎要斷。更糟的是,我能感覺到他體內有東西在動——不是鬼魂附體,而是某種印記,像烙印在魂上的符咒,正在緩慢激活。
“他去過無憂村?”我問。
婦人點頭,眼淚啪嗒砸在地上:“前日去收債,說是村裡欠了糧行三年的賬。他傍晚回來還好好的,夜裡就開始咳,第二天早上吐出這黑血絲……我們請過郎中,都說查不出病因。”
我收回手,袖中鎮魂令仍在微微震顫。它告訴我,這怨氣不是偶然沾上的,是被人刻意放出來的。就像撒網,誰靠近,誰就被纏。
“不止他一個吧?”我說。
婦人愣住。
“還有誰也去了?”
她咬著唇,猶豫片刻才開口:“還有李老五和王賬房……李老五回來當晚就暴斃了,脖子上有抓痕,像是被人掐死的。王賬房沒死,但瘋了,整天抱著井沿喊‘她要拉我下去’,家裡隻好把他鎖在柴房。”
我心頭一緊。
三個外出者,兩個死傷,一個垂危。怨氣傳播路徑清晰:無憂村是源頭,接觸者帶回災禍,再感染身邊人。這不是鬼王親自動手,是它設下的局——隻要踏入那村子,哪怕隻是路過,都會成為它的媒介。
茶館裡其他人聽著,一個個往遠處挪。有個老頭嘀咕:“誰去誰死,早說了彆碰那地方。”
“那地方怎麼了?”我問。
沒人答。
“聽說那邊夜裡飄紅紙,還有女人笑。”另一個茶客低聲道,“可偏有喜鵲叫,聽著瘮人。前年就有個獵戶誤闖進去,出來後第七天,全家上吊,屋裡擺滿紙紮花轎。”
我握緊藥箱把手。
他們不知道的是,那些紅紙是血冥幣,喜鵲是怨魂偽裝的報喜鳥,花轎則是獻祭儀式的一部分。鬼王不需要親自殺人,它隻要布下規則,讓人自己走進死亡的節奏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