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漫過屋簷,我指腹貼著玉佩邊緣。它還在熱,但比昨夜弱了些,像是燒久了的炭塊,表麵發燙,內裡卻已開始冷卻。
這熱度有方向。
往東南偏三寸,掌心就灼得更明顯一點。敵人把追蹤陣眼設在那邊,離我們藏身的巷子越遠,熱感越淡。他們還沒摸到這兒來。
我睜開眼,將玉佩收進內袋。黑袍除鬼師已經等在床邊,手裡捧著那瓶褐色藥膏,臉色沉著。
“時辰差不多了。”他說,“東市早市最亂,人多眼雜,適合混進去。”
我沒說話,接過藥膏擰開蓋子。氣味很衝,像陳年黴木混著草灰,聞多了會讓人乾嘔。我抹了一層在臉上,皮膚立刻繃緊,泛起細密褶子,膚色也跟著暗沉下去。再用淨靈火輕輕拂過麵部,骨骼輪廓微微下陷,顴骨突出,眼角拉出幾道深紋。
最後是頭發。我凝出一縷淨靈火,在發絲間遊走,顏色由黑轉灰白,又用手抓亂,讓它顯得枯敗淩亂。
我從包袱裡取出那雙露腳趾的布鞋,套上,右腿微彎,拄起拐杖。站起身時,腳步虛浮,左肩下沉,整個人佝僂成一個久病的老婦模樣。
黑袍除鬼師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眼神變了變:“連聲音……都不一樣了。”
我咳了一聲,嗓音沙啞低沉:“聽久了,你就信了。”
他沒再問,隻遞來一個小布包:“裡麵是芝麻糖的碎渣,萬一有人盤問,就說你是去藥鋪抓止咳的方子,順路買點零嘴。”
我點頭,把布包塞進袖口。
門推開一條縫,外頭沒人。我拄著拐,一步步挪出去,腳步慢得像是隨時會跌倒。走到巷口轉彎處,我回頭望了一眼。他站在陰影裡,沒有跟上來。
我知道他不會跟。
這一趟,隻能我自己走。
東市比我想象中還熱鬨。小販吆喝聲不斷,油鍋滋啦作響,人群擠擠挨挨,誰也不會多看一個跛腳老太一眼。我沿著牆根走,耳朵卻一直豎著,鎮魂令在識海靜靜懸浮,幫我過濾雜音,隻留下那些不該出現在街市上的對話。
藥鋪門口擺著石墩,我坐上去歇腳,喘著氣,手搭在膝蓋上微微發抖。不多時,兩個男子從對麵茶攤起身,一前一後朝這邊走來。
他們穿著粗布衣裳,可步伐一致,落地輕而穩,腰背挺直,一看就不是尋常百姓。
我垂下眼皮,假裝昏盹,實則將一縷淨靈火悄悄送入耳竅。聲音瞬間清晰起來。
“……北嶺那邊已經布好網,就等她從官道過。”前麵那人低聲說。
“上麵斷定她一定會走無憂村?”另一人問。
“不是斷定,是逼她走。”前者冷笑,“懸賞令貼滿全城,所有城門加派巡查,她若不想暴露,隻能繞遠路。官道雖險,卻是唯一選擇。”
“可萬一她不按常理出牌呢?”
“那就不是她了。”那人語氣篤定,“能燒淨靈火的人,心性必正。正道之人,最守規矩——她不會丟下百姓不管,也不會讓隊友涉險拖延時間。她一定會選最穩妥的路線,哪怕那是陷阱。”
我指尖在拐杖上輕輕一敲。
他們在放餌。
說得煞有其事,連邏輯都圓上了。可他們的目光始終在掃視街角,耳朵微微轉動,像是在試探有沒有人偷聽。
這是演給看不見的人看的戲。
真正的命令,從來不會明說。
我慢慢抬起頭,眼角餘光掃過其中一人挽起的袖口。一道暗色痕跡從手腕延伸進衣袖,像是舊傷,又像某種標記。我認得那種紋路——和昨夜撕下的懸賞令背麵烙印的符線同源,是皇室暗衛才有的身份烙記。
他們不是傳話的,他們是獵犬。
兩人說完便走,方向卻是西南——遠離北嶺,也遠離所有主道。那邊是荒坡,墳地多,少有人走動,平日連乞丐都不願久留。
我等了十息,才緩緩起身,拄拐跟上。沒走幾步,便拐進一家布莊側巷。藍布簾子垂著,擋住了外麵視線。
我靠牆站定,右手貼上臉頰。
淨靈火再次遊走,皮膚褶皺迅速退去,灰白發絲轉為枯黃,臉型拉長,鼻梁塌陷。這一次,我變成個街頭拾荒的老嫗,懷裡抱著個破竹簍。
耗了些魂力,但值得。
換貌完成,我從後巷繞出,遠遠綴在那兩人身後。他們步伐加快,穿過一片廢棄民宅,踏上荒坡小徑。風卷著灰土打在臉上,我低著頭,一手護簍,一手拄拐,走得吃力。
山坡半腰有片稀疏林子,他們停了下來。
我蹲在一塊塌了半截的石碑後,屏住呼吸。鎮魂令在我識海輕輕震顫,提醒我保持清醒。
一人從懷裡掏出一塊銅牌,在空中劃了半圈。銅牌邊緣閃出一道紅光,隨即消失。
他們在聯絡。
另一人低聲念了幾句,地麵竟浮出一道極淡的灰痕,蜿蜒向前,像是被什麼力量牽引著。
我眯起眼,默默記下那條路線的走向。
不是去北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