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肩頭的那一刻,我聽見了血池深處傳來第一聲心跳。
不是幻覺。那聲音低沉而緩慢,像一口鏽蝕的鐘被敲響,每一下都震得腳底發麻。鎖魂陣塌陷後的深坑還在冒著金紅交織的餘燼,可那點光已經壓不住從地底爬出來的寒意。我的左手還撐在岩壁上,指尖沾著紫袍老者的血和我自己未乾的汗,滑膩得幾乎抓不住石棱。
但我不敢鬆手。
因為就在那一瞬,血池中央的暗紅液體開始翻湧。沒有風,水麵卻如沸騰般隆起,一圈圈波紋向外推開,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從極深處往上升。鎮魂令在我識海裡猛然一顫,像是被人狠狠攥住——它醒了,而且認出了那股氣息。
二十年前,鎮魂觀焚毀的那一夜,最後一道殘念逃走時留下的味道,就是這個。
我沒有動。右手指尖微微一勾,殘存的淨靈火順著經脈往上爬,燒得腕骨一陣刺痛。這點火太弱了,連掌心都照不亮,可它還在跳,像一顆不肯熄滅的心臟。
水麵裂開了。
一隻手臂破水而出。
不是人形。那是一條由黑紫色筋絡纏繞而成的肢體,表麵覆蓋著凝固的血痂,指節扭曲成鉤狀,抬起來時帶出大片黏稠的紅色漿液。緊接著是第二隻,然後是肩膀、胸膛——整具軀體緩緩升起,懸浮在半空。
它比人高得多,三丈不止,通體看不出皮肉,仿佛是用無數亡魂的殘骸硬生生拚湊出來的怪物。頭顱沒有五官,隻有一對血色圓輪懸在額前,像是兩輪被浸透的月亮。它不動的時候,四周的空氣都在顫抖,怨氣如霧般從它身上滲出,落地即燃,燒出一個個焦黑的印記。
我知道它是衝我來的。
“你……”它的聲音不是從口中發出,而是直接撞進腦子裡,帶著千百種重疊的嘶吼,“也是鎮魂觀的人?”
我沒答。隻是將左手慢慢抬起,在胸前結出鎮魂手印。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傷口崩裂,血順著小臂流下。鎮魂令回應了我的動作,識海中浮現出一道虛影令牌,邊緣燃著微弱的白焰。
它看見了那個手印。
血月般的雙目驟然收縮,周圍的溫度猛地降了下來。它沒再說話,而是緩緩抬起了那隻畸形的手,指向我。
刹那間,整片幽奇之森的陰氣全都朝它彙聚而去。那些曾散落在林間的遊魂、被鎖魂陣壓製多年的怨念,此刻如同歸巢的蜂群,瘋狂湧入它的體內。它的身形更加凝實,黑氣繚繞間,竟隱隱顯出一件殘破的長袍輪廓——那是鎮魂觀大弟子才可披戴的玄紋祭服。
原來如此。
它不是自然成鬼。它是被人煉出來的,用的是鎮魂觀覆滅那夜死去的所有人的魂魄,加上某個主祭者的執念,硬生生鑄成了一個“活祭之王”。而它現在穿上的,是屬於我們這一脈的身份。
諷刺得很。
我咬破舌尖,血腥味在口中漫開。這一口精血沒用來催火,而是直接咽下,逼著自己清醒。現在的我撐不了太久,肩上的傷牽扯著整條左臂,每一次呼吸都像有刀片刮過喉嚨。但我不能退。
也不能等。
我將淨靈火逼至指尖,輕輕一點眉心。識海中的鎮魂令應聲而動,那縷積蓄已久的淨火本源終於被喚醒。它不像尋常火焰那樣暴烈,反而安靜得可怕,隻是一點白光,順著我的神識蔓延而出,在頭頂凝聚成形。
一隻火鳳,悄然展翼。
它的身體由純粹的淨靈火構成,尾羽垂落時掃過地麵,焦痕瞬間化為灰燼。它沒有鳴叫,隻是靜靜地盤旋在我上方,目光鎖定空中的鬼王本體。
氣氛繃到了極點。
它忽然笑了。不是嘴動,而是整個頭顱的血輪開始旋轉,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下一刻,它開口:“鎮魂觀的人……都該死。”
這句話落下時,它的雙手猛地張開,周身黑氣炸裂般擴散,形成一道巨大的環形衝擊。地麵寸寸龜裂,碎石飛濺,連遠處尚未倒塌的石柱都被掀翻。我腳下猛地一滑,右膝重重磕在一塊斷岩上,火鳳隨之晃動,幾乎散形。
但我撐住了。
左手依舊穩穩結著手印,右手緩緩橫移,將火鳳護在身後。鎮魂令在識海中劇烈震顫,像是在警告我什麼。我閉了閉眼,再睜時,瞳孔已映出那雙血月。
“你說他們該死。”我終於開口,聲音比自己想象中更穩,“那你告訴我,當年是誰點燃了第一把火?是你,還是那個把你煉出來的人?”
它頓了一下。
那一瞬間,我捕捉到了一絲波動——不是憤怒,而是遲疑。哪怕隻有一瞬,也足夠讓我確認:它記得。
它當然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