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鎮的生活,如同一條緩慢流淌的溪流,表麵平靜無波。蘇曉和娜娜巫努力扮演著普通租客與雇員的角色,享受著這份來之不易的安寧。然而,那些銘刻在靈魂最深處、幾乎成為本能的印記,總會在不經意間,悄然泛起漣漪。
在“麥香”麵包房裡,娜娜巫的技藝日益純熟。她不再需要刻意模仿,揉捏麵團的動作已如行雲流水。某天下午,王嬸嘗試教她製作一種需要編織複雜花紋的節日麵包。娜娜巫看著那交錯纏繞的麵團,眼神有瞬間的恍惚。她的手指下意識地動作起來,並非遵循王嬸教導的步驟,而是以一種更具韻律、仿佛在編織某種無形脈絡的方式,將麵團塑造成型。最終呈現在烤盤上的,並非傳統的花式,而是一個結構異常繁複、隱隱呈現出樹根與星軌交織圖案的奇異麵包。
王嬸看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訥訥道:“小娜……你這編的是個啥?怪好看的,就是……沒見過。”
娜娜巫這才回過神,看著自己的“作品”,也愣了一下,隨即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含糊道:“啊……就,隨便想的,可能昨天看了什麼星空圖吧。”她連忙將那個過於“出格”的麵團重新揉散,按王嬸教的方法老老實實重做。但那一刻無意識流露的“手感”,卻在她心中留下了一絲微妙的痕跡。
另一邊,鎮圖書館內,蘇曉的工作也得到了陳老的認可。他整理書籍的效率極高,而且經他手歸類的區域,總能給人一種莫名的秩序井然、易於查找的感覺。這天,一位鎮上的老木匠來找一本關於傳統榫卯工藝的書,抱怨說按照索引總是找不到。
蘇曉讓他稍等,自己走到那排書架前,目光掃過,並未去看書脊上的標簽,手指卻精準地從一排看似無關的書籍中其中混雜著幾何學、力學和幾本神話傳說),抽出了那本蒙塵的《魯班遺譜》。
老木匠又驚又喜,連聲道謝。蘇曉隻是平靜地點點頭。隻有他自己知道,在剛才那一瞬間,他並非通過視覺或記憶尋找,而是近乎本能地“讀取”了那一片區域所有書籍散發出的微弱“信息場”,並從中捕捉到了與“榫卯”、“結構”、“咬合”等概念共鳴最強的那個點。這與他過去“觀測”世界底層規則的方式,何其相似。
更明顯的“意外”,發生在一個周末的下午。圖書館裡來了幾個鎮中學的學生,圍在一起爭論著一道複雜的物理競賽題——關於如何計算一個在非均勻引力場中運動物體的異常軌跡。
幾個孩子爭得麵紅耳赤,列出的公式越來越複雜,卻始終無法自洽。
蘇曉正好在附近整理書架,他們的爭論聲隱隱傳入耳中。那些關於引力、軌跡、變量的詞彙,仿佛觸動了某個深藏的開關。他沒有轉身,依舊背對著他們,手指無意識地在一本厚重的《電磁學原理》書脊上輕輕敲擊著,如同在虛空中演算著看不見的方程。
幾秒後,他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每個學生耳中:“試試引入一個虛數坐標變換,將非均勻場看作某個高維空間的投影,局部的異常軌跡是投影扭曲導致的表象。”
他的話如同石破天驚。幾個學生愣住了,這個概念完全超出了他們的知識範圍,甚至有些聽起來像是科幻小說。其中一個戴著眼鏡、對理論物理格外著迷的男生,名叫林軒,猛地抬起頭,看向蘇曉那平靜的背影,眼中充滿了震驚與不可思議。
“虛數坐標?高維投影?”林軒喃喃自語,隨即像是抓住了什麼,立刻埋頭在草稿紙上瘋狂演算起來。片刻後,他激動地抬起頭,聲音都有些顫抖:“對……對啊!這樣就能繞開直接求解非線性方程的困境!簡化了好多!可是……您是怎麼……”
蘇曉這時才轉過身,臉上依舊是那副管理員式的平淡表情:“隨便猜的,可能在哪本閒書上看到過類似的想法吧。”他指了指書架,“多看看不同領域的書,有時候會有意外收獲。”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林軒看向他的目光,已經充滿了崇拜與探究。在那一刻,林軒恍惚覺得,這個新來的、沉默寡言的圖書管理員,其身影仿佛與他在某個極其逼真的夢境中,見過的一位在星空下演算宇宙法則的“觀測者”重合了。
蘇曉沒有再多言,繼續著手頭的工作。但他能感覺到,那個叫林軒的學生身上,似乎有一種極其微弱的、與“觀測者學校”某些學員相似的思維波動。是巧合?還是……又一個散落於此的“回響”?
傍晚,蘇曉和娜娜巫在小院裡吃著簡單的晚餐,說起了各自的“小意外”。
娜娜巫用筷子輕輕撥弄著碗裡的米飯,有些出神:“有時候,會覺得那些‘過去’,就像水底的倒影,風一吹,就晃啊晃的。”
蘇曉給她夾了一筷子菜,語氣平靜:“倒影終會平靜。我們現在在這裡,過著現在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娜娜巫抬起頭,看著他,忽然笑了起來,用力點頭:“嗯!”
她明白蘇曉的意思。那些漣漪,是過往的一部分,無需否認,也無需恐懼,更無需刻意追尋。它們存在過,塑造了如今的他們,但此刻腳下這片名為“伊甸”的土地,以及身邊這個人,才是他們主動選擇的、值得全心投入的“現在”。
窗台上,那枚星芒結晶鑰匙扣,在月光下依舊黯淡。
而院中的櫻花樹,花苞又膨大了一圈,靜待著屬於自己的花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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