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主巢深處，核心調控腔室。林羽蟲祖）懸浮在澎湃的能量流中，周圍是無數閃爍的生物光弧和奔流不息的數據洪流。蟲群在火星的擴張高效而迅猛，每一天都有新的孵化池建成，新的單位被投入改造這顆星球的偉業。
然而，此刻他那浩瀚如星海的主宰意識，卻並非完全專注於這些宏大的進程。
一絲不和諧的、無法被常規邏輯流程清除的“雜音”，如同頑固的病毒，持續乾擾著他的運算核心。
這“雜音”並非外來入侵，而是源自內部——那具人類載體深處被強行激活的、關於蘇雪的記憶碎片，以及……不久前她那場毫無邏輯、充滿淚水與絕望的質問。
【低效、情緒化、無意義】
蟲祖的意誌冰冷地給這些乾擾貼上標簽，試圖將其隔離、壓縮、刪除。
但這一次，刪除指令執行得異常艱難。那些記憶碎片仿佛擁有了某種韌性，一次次抗拒著被清除的命運。
他“看”到狹窄出租屋裡，那個總是低著頭、顯得有些局促卻會在泡麵時下意識問他一句“要不要加蛋”的身影。
他“看”到克諾斯艦隊降臨，城市化為火海時，她驚恐蒼白的臉，以及自己當時那基於“資產保全”邏輯、卻異常迅速地將其納入庇護的決定。
他“看”到地底巢穴中，她小心翼翼提出用資源換技術時，眼中那混合著恐懼與微弱希望的光芒。
他“看”到她得知父母可能生還時，那瞬間亮起的、仿佛能驅散巢穴幽暗的神采。
他甚至“看”到不久前，在火星維生腔室裡，她淚流滿麵、歇斯底裡地質問他“為什麼”時，那徹底破碎的眼神。
每一幅畫麵都伴隨著相應的情緒反饋——來自載體的、微弱卻鮮明的情緒脈衝：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一陣基於效率計算的滿意，一抹難以察覺的憐憫，一縷……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因其喜悅而產生的微弱波動，以及最後那強烈的、近乎“係統宕機”般的刺痛和無措。
這些低效的、冗餘的、屬於劣等人類生物的情感數據，此刻卻如同最精密的病毒，侵蝕著他絕對理性的堡壘。
【為什麼帶她走？】
蘇雪的聲音再次回蕩在他的意識海，不再是質問，更像是一個他無法解答的哲學命題。
當時的地球已然無用，留下她，任其自生自滅，或者直接抹除，確實是效率最優解。清除一個已知的、可能產生不穩定因素的變量，符合蟲群的行事準則。
但他沒有。
不僅沒有，他還耗費能量為其專門打造維生單元，將其帶到了火星。甚至在剛才她公然冒犯主宰威嚴時，他也未曾施加任何實質性的懲罰。
為什麼？
蟲祖的意識瘋狂運算著，試圖找到一個符合邏輯的、功利性的解釋。
【因為她仍有作為觀察樣本的價值，可用於研究人類生物在極端環境下的適應性。】
【因為其存在可能對未來與殘存人類的潛在互動提供參考。】
【因為……】
一個個理由被提出，又被更高的邏輯層級迅速否決，這些價值，與攜帶她所需付出的成本能量、注意力分散、潛在風險）相比，根本不成比例。
真正的答案，呼之欲出，卻被他強大的主宰意誌死死按住，不願承認。
那答案關乎那具載體殘留的、名為“林羽”的個體的記憶和情感。
那答案關乎一種超越了純粹功利計算、無法用效率衡量的……“聯係”。
那答案甚至可能指向一種他極度厭惡、屬於弱小人類生物的、被稱為“感情”的低等羈絆。
承認這一點，無異於否定他作為蟲群主宰的絕對理性根基。
“嗡”
一聲輕微的震動打斷了他的思緒。是澤拉圖發來的例行彙報，關於太陽係外圍“幽魂之牆”的穩定性監測報告，一切正常。
這份報告像一盆冷水，讓他暫時從內部掙紮中抽離。
他是的蟲群主宰，卡茲克。他的目標是複興蟲群，複仇靈能共生體，毀滅星際聯邦。這些無聊的、屬於碳基生物的情感糾葛，不應成為他的阻礙。
他的目光重新變得冰冷堅定。強大的意誌力強行將那些翻騰的記憶和情緒壓入意識海的最底層，用無數關於蟲群進化的數據和戰略推演將其覆蓋。
他再次變成了那個高效、冷酷、一切以蟲群利益為最高準則的主宰。
然而，有些東西，一旦被喚醒，就無法真正抹去。
當他再次將意識投向蘇雪所在的維生腔室時，他的感知不再僅僅是掃描生理指標。他會下意識地多停留一瞬，“看”一眼她是否還在哭泣，情緒是否穩定。
當他處理蟲群事務時，會不自覺地分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算力，評估某些決策是否會間接影響到她的維生環境。
他甚至……修改了一條工蜂的巡邏路線，隻因為那條路線會過於靠近她的腔室，可能產生令碳基生物不適的噪音和震動。
這些變化細微到了極致，混雜在龐大的數據流中，甚至連他自己都未曾完全察覺。或者說，他的主宰意識拒絕承認這些“非理性”調整的存在。
但在那被強行鎮壓的意識底層，一種新的認知正在悄然形成——蘇雪，不僅僅是一件“資產”或“接口”。
她是一個麻煩的、低效的、卻與他有著複雜而深刻聯係的個體。
這種聯係令他困惑，令他不安，甚至令他厭惡。
但卻無法切斷。
林羽蟲祖）緩緩閉上眼睛，周身澎湃的能量流也隨之微微平複。
火星的赤潮依舊在蔓延，蟲群的進化之路不可阻擋。
但在那至高主宰的冰冷核心深處，一絲為某個人類女子而生的暗流，已然開始湧動，無聲地改變著某些細微的軌跡。
未來的路，似乎變得更加複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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