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主巢的脈動永恒不變，維生腔室內卻彌漫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凝滯感。蘇雪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那枚灰白色的鵝卵石，冰涼的觸感似乎能稍稍壓住胸腔裡那翻騰的不安。林羽蟲祖）的身影無聲地浮現，金色的眼眸不再是例行公事地掃描，而是帶著一種近乎審視的專注，落在她身上。
“你的生理指標持續低於最優標準。”他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少了幾分以往的絕對冰冷，多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計算感？“火星環境對人類碳基軀體的侵蝕性遠超預期。長期依賴維生單元，非最優解。效率低下，且存在不可預知的係統風險。”
蘇雪的心微微一沉。她早已習慣身體的各種不適，頭暈、乏力、偶爾的呼吸滯澀，她都歸咎於心情抑鬱。但由他如此直白地指出，仿佛在宣判這具身體最終的歸宿。
“所以呢？”她抬起頭，聲音有些沙啞，帶著認命般的疲憊，“這就是你最終的處理方案嗎？認定我這件‘資產’無法長期維持，準備廢棄了？”她甚至下意識地握緊了那枚石子，仿佛那是唯一的陪葬品。
林羽沉默了一瞬。數據顯示，她的悲觀預期概率高達97。
【否定。】他迅速回應，金色的數據流微微加速，【廢棄不符合成本效益。存在更優的適應性方案。】
他調出一幅複雜的全息影像，展示出蘇雪當前的人類基因鏈圖譜，旁邊則是一個經過大量模擬計算後、修改過的版本。
“基於你的現有基因序列，進行定向強化編輯。”他的語氣如同闡述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技術項目，“增強細胞對輻射、低重力、稀薄大氣及特殊微生物環境的抗性；優化能量代謝效率，降低對維生係統的絕對依賴；小幅提升神經反應與肉體強度，以應對可能的環境突發狀況。”
影像中，修改後的基因鏈依舊絕大部分保持著人類的特征，隻是關鍵節點處嵌入了一些極其精妙的、源自蟲族頂級生物科技的適應性片段。
“改造完成後，你將能初步適應火星地表環境，無需時刻禁錮於此。生理不適感將消除，壽命周期預計可延長至……”他報出一個遠超普通人類極限的數字。
蘇雪怔怔地看著那全息影像，看著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被規劃好的“未來自己”。心臟在胸腔裡狂跳，不是因為喜悅，而是源於巨大的震驚和一種深切的恐懼。
改造？基因編輯？變成……一個更能適應這裡環境的“東西”？
這聽起來像是科幻電影裡才會有的情節，如今卻如此冰冷地擺在麵前。
“為什麼？”她再次問出這個問題，聲音顫抖，“為什麼還要在我身上投入更多？就為了讓我這個‘接口’更耐用一點嗎？”她無法理解，明明有更“高效”的處理方式，比如，徹底放棄她。
林羽的目光似乎微微偏離了零點一秒，數據流出現一絲極細微的紊亂。
【維持接口功能完整性及可持續性，是當前最高效的選擇。】他給出了一個無懈可擊的、基於理性計算的答案，完美地回避了所有情感層麵的質疑。
但蘇雪卻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一瞬間的遲疑。她想起了那枚石子，想起了他之前那些難以解釋的、“低效”的容忍。
一個荒謬的、卻又帶著一絲微弱希望的念頭升起：或許，對他而言，保留她，不僅僅是因為“接口”的價值？
這個念頭給了她一絲勇氣。
“改造……會改變我嗎？”她緊緊盯著他，“會讓我……不再是我嗎？會忘記……地球的事情嗎？”這是她最深的恐懼，失去那些記憶，失去作為“蘇雪”的存在。
【目標為適應性強化，非意識重塑。】林羽的回答快速而肯定，【你的記憶、人格核心、外部特征將保留。改變僅限於生理層麵，旨在提升生存概率及舒適度。】
他的保證聽起來冷硬，卻奇異地讓她稍微安心了一些。至少，他不會把她變成怪物，或者抹去她最珍視的東西。
漫長的沉默在腔室內蔓延。隻有能量液流動的細微聲響和巢穴低沉的轟鳴作為背景音。
蘇雪低下頭，看著手心那枚來自地球的石子。她想活下去嗎？在這個冰冷的、赤紅色的星球上？以一種非完全自然的方式？
她想。
不是出於對生命的強烈渴望，而是出於一種不甘——不甘心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消失，不甘心再也得不到父母的消息，不甘心……或許永遠無法理解身邊這個矛盾的存在。
而且，如果拒絕，等待她的很可能就是被徹底遺忘在這維生單元裡，慢慢枯萎。接受，至少……還有一絲走出這間屋子、甚至可能有機會……做點什麼的可能。
哪怕隻是極其微小的可能。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抬起頭，迎上那雙金色的眼眸。
“好吧。我同意。”她用僅能自己聽到的聲音說，出乎意料地平靜。
林羽蟲祖）周身那無形的能量場似乎極其輕微地波動了一下。數據流顯示，目標接受概率原估算為68，實際結果為100。
【明智的選擇。】他平淡地回應，聽不出情緒，【準備程序即刻啟動。過程會有不適，但風險可控。】
維生單元內的能量液開始緩緩排出，腔室頂部伸出數條柔韌的生物導管，接口處閃爍著幽藍的光芒。
蘇雪躺平身體，閉上眼睛，將那塊小石子緊緊攥在胸前，仿佛那是通往過去的唯一船票。
改造即將開始。她將以一種被動的方式，與這片赤色荒原簽訂生存的契約。
而她並不知道，在她同意的瞬間，林羽蟲祖）的意識深處，那被鎮壓的人性暗流，悄然湧動了一下，泛起一絲極其微弱的、連他自己都無法命名的……漣漪。
仿佛某個重要的東西，終於被穩妥地安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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