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c3防區返回內城的裝甲車。
無聲,且平穩得令人心慌。
車窗外,天穹城正在拚命地扮演著和平。緊急修複的穹頂灑下柔和的人造陽光,像一層暖色的濾鏡,試圖掩蓋城市的傷疤。街道上,清潔機器人正用高壓水槍衝刷著乾涸的血跡,空氣裡彌漫著清潔劑的刺鼻氣味。
一切都在大聲地宣告著:戰爭結束了。
可隻有林澈知道,這不過是中場休息。
他坐在車裡,身上那件沾滿炮火煙塵和海獸血液的黑色作戰服,已經硬得像一層殼。
他與窗外那個乾淨的有些虛假的世界,格格不入。
他閉著眼,但腦海裡,那片由奇點推演出的猩紅數據顯示——天吳,威脅等級未下降。
——正像警報一樣瘋狂閃爍。
這讓他心中那根警惕的弦,繃得幾乎要斷裂。
裝甲車在軍方總部廣場前停下。
廣場上,那些年輕的巡邏士兵,在看到他腰間那枚虎頭猙獰的“黑虎符”時,會立刻像觸電一樣停下腳步,立正,向他行一個無比標準的軍禮。他們的眼神,是那種最純粹不摻任何雜質的崇拜和敬畏。
在他們心裡,林澈,是神。是把他們從地獄裡撈出來的活菩薩。
然而,那些來去匆匆肩上扛著校官軍銜的軍官們,在看到他時,卻像耗子見了貓,恨不得在地上刨個洞鑽進去。他們會下意識地低頭,或是假裝在手腕的個人終端上劃拉著什麼緊急公務,用眼角的餘光飛快地瞥他一眼,隨即匆匆溜走。
那複雜的眼神裡,有躲閃,有忌憚,甚至……還有一絲看死人般的憐憫。
一道無形的牆壁,已經在他與這個權力中心之間,悄然豎起。
它比c3防區那合金鑄造的城牆,還要堅硬。
他沒有去任何下級部門,那是浪費時間。
他要直接來到李明辦公室前。
一名勤務兵早已在門口等著,機械地開口:“青鬆少尉,李明上將有請。”——不是邀請,是傳喚。李明的辦公室,在總部的最高層。
視野極佳,能把半個天穹城踩在腳下。
“青鬆,坐。”
李明上將看起來比全息投影裡老了十歲,眼窩深陷,像是幾天沒合眼,但那雙眼睛,依舊像鷹一樣,銳利得能戳穿人心。他親自給林澈倒了一杯清水——這個動作,充滿了虛偽的政治溫情。
“你做得很好。”李明坐回自己的大班椅裡,開門見山,“天穹城,欠你一個天大的人情。授勳儀式上,你是首功。”
林澈連眼皮都沒抬一下,更沒去碰那杯水。
他不喜歡飯前喝湯。
“將軍,我來不是領賞的。兩件事。”
李明做了個請講的手勢,身體微微後仰,擺出了防守的姿態。
“第一,依據奧古斯都將軍遺命,我現在是軍方最高指揮,我現在要組建一支獨立調查組,最高權限,徹查盤古生物在g7區的所有勾當。”
他知道,對付流氓,講道理是最蠢的行為。他直接把奧古斯都的遺命和黑虎符,像兩把槍一樣,拍在了桌子上。
這才是真正的試探。看這把先帝禦賜的尚方寶劍,在新皇帝麵前,還快不快。
“獨立調查組”、“最高指揮”這幾個字,像針一樣,讓李明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縮。
他沉默了足足十幾秒,才端起自己的水杯,輕輕吹了吹上麵並不存在的灰塵。
“青鬆,你要理解。”他緩緩開口,語氣沉重得像是背著一座山,“將軍臨終前情緒激動……他的囑托,我們要尊重。但……現在是什麼時候?城牆要修,傷員要治,人心要穩。這些,都需要盤古生物的技術和錢。伊戈爾總裁剛剛向我承諾,會全力配合重建。”
他頓了頓,抬眼直視林澈,目光深邃如井:
“這個時候,穩定,壓倒一切。任何可能引發內部矛盾的事,都必須……緩一緩。”
“緩一緩?”林澈重複著這三個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譏諷,“等盤古把屁股擦乾淨了,再去慢慢調查嗎?”
“這不是時機問題!”李明的語氣第一次加重了,像是在訓斥一個不懂事的孩子,“這是大局!青鬆,你是軍人,什麼是大局?為了安撫盤古生物,為了穩住那些資本家,為了讓這座城市喘口氣,有些事,必須犧牲!”
“所以,犧牲的就是真相,和那些死在g7區的人的命?”
“必要的時候,是的。”李明毫不回避,眼神銳利如刀。
林澈深吸一口氣,壓下那股從心底冒出的寒意。他說出了第二件事。
“將軍,獸潮危機……從沒解除過。”
李明眉頭一皺:“什麼意思?”
“獸皇的信號消失了,但城外,數百萬低階海獸一步都沒退。它們就在城外趴著,等著。像一群聞到血味的鬣狗。”林澈的聲音,一字一頓,如同冰塊,“獸皇不是重傷,它隻是……暫時不玩了。它隨時會回來。我們現在的和平,是假的。”
這是他最後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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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明聽完,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著下方那片流光溢彩卻脆弱如玻璃的城市,許久,才緩緩開口。
“我知道。”
他轉過身,目光複雜地看著林澈:“我知道它們還在。但是,青鬆,城裡的人需要一場勝利來騙自己活下去!我現在宣布危機還在,人心會散!這座城,會自己從內部爛掉!”
“所以,就用謊言麻痹他們?”
“這不是謊言!這是信心管理!”李明的聲音再次變得強硬如鐵,“攘外必先安內!在解決那些海獸之前,必須先整合內部!任何破壞穩定的人,都是天穹城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