員工們自發貼滿廠區的紅色“決心書”,如同給經曆了一場風寒的“錦繡”注入了一劑強心針,那滾燙的忠誠與凝聚力,驅散了因惡意挖角帶來的陰冷與不安。內部人心初步穩定,蘇晚和林長河得以稍稍喘息,將更多精力投入到應對“紅霞”可能發起的後續攻擊,以及追查幕後黑手的蛛絲馬跡上。
然而,他們顯然低估了對手的卑劣與狠辣。“紅霞”及其背後的勢力,眼見挖角和謠言未能動搖“錦繡”的根本,一招更歹毒、更具破壞力的“釜底抽薪”之計,已在暗處悄然醞釀。這一次,他們的目標不再是人心,而是“錦繡”賴以生存的生命線——質量與信譽。
風暴來臨前,往往帶著異樣的平靜。那幾天,廠區運轉如常,機器轟鳴,工人忙碌,甚至比以往更加井然有序,仿佛所有人都憋著一股勁,要用實際行動證明自己對“錦繡”的忠誠。然而,在這平靜的表象之下,一股暗流正悄然湧向生產環節最核心、也最脆弱的地帶。
事故的發生,毫無征兆,卻又精準致命。
那是一個需要緊急交付給德國老客戶漢斯先生旗下連鎖百貨的秋季主打款訂單。這批訂單數量大,款式新,采用了新引進的自動化印花技術和一種進口的、對工藝要求極高的混紡麵料,是“錦繡”鞏固歐洲高端市場、提升品牌形象的關鍵一役。整個生產流程都處於高度關注和嚴格把控之下。
最終質檢環節設在包裝車間前的最後一道關口。質檢員們穿著白色工服,神情專注,在明亮的燈光下,仔細檢查著每一件成衣的線頭、扣子、對稱性以及最重要的——印花效果。
突然,一名資深質檢員發出一聲低低的驚呼,她手中拿著一件女士襯衫,對著燈光,反複摩挲著胸前的印花圖案,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這……這不對勁!”她的聲音帶著顫抖。
旁邊的質檢員聞聲湊過來,隻看了一眼,也倒吸了一口涼氣。
隻見那件襯衫胸前原本應該色彩鮮豔、輪廓清晰的牡丹印花,此刻在特定光線下,邊緣竟然呈現出一種細微的、不正常的暈染和模糊,仿佛顏料在固色前被什麼東西汙染或人為乾擾過。更可怕的是,用手輕輕揉搓,指尖竟然沾染上了一絲若有若無的、不該存在的顏色!
“快!檢查同批次的其他產品!”質檢主管的聲音都變了調。
混亂的翻檢之後,一個令人絕望的事實擺在麵前:並非個彆現象!整整一個批次,近五百件準備打包發貨的襯衫,超過三分之一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印花暈染和色牢度不足的問題!這是嚴重的、批次性的質量事故!
消息傳到蘇晚辦公室時,她正在與楊會計審核下一季度的預算。聽到彙報,她手中的鋼筆“啪”地一聲掉在桌上,滾落的墨跡汙損了清晰的報表數字。她的臉色刹那間褪得乾乾淨淨,大腦有瞬間的空白。
“怎麼可能……印花工藝是周工親自盯著的,麵料入庫也經過嚴格檢測……”她喃喃自語,猛地站起身,幾乎是踉蹌著衝向包裝車間。
車間裡,氣氛凝重得如同結冰。那堆被挑選出來的次品,像一片刺眼的汙漬,堆放在角落。蘇晚拿起一件,對著光仔細查看,那模糊的印花圖案,像一張嘲諷的臉,擊碎了她所有的僥幸。她不用等專業檢測報告就知道,這絕非普通的工藝波動,而是人為的、蓄意的破壞!競爭對手的陰招,終於落在了最要害的地方!其破壞力遠超之前的挖角。
內部,生產係統陷入了巨大的混亂與自我懷疑。負責印花車間的主任麵如死灰,反複強調每一步都嚴格按照規程操作;周誌剛工程師帶著技術團隊緊急排查設備、染料和麵料,焦頭爛額;工人們麵麵相覷,剛剛提振起來的士氣遭受重創,一種“努力白費了”的沮喪感彌漫開來。
外部,壓力接踵而至。這批貨的交貨期迫在眉睫,延誤已是必然。更嚴重的是,這關係到“錦繡”在歐洲市場,尤其是在以嚴謹、苛刻著稱的德國客戶心中的信譽。
漢斯先生的越洋電話在事故確認後的兩小時內,直接打到了蘇晚的辦公室。電話那頭,一向客氣合作的漢斯先生,語氣前所未有地嚴肅和失望:
“蘇女士,我剛剛收到你們的延期通知和質量問題說明。這令我非常震驚,也非常遺憾!我們旗下的百貨公司已經為這批新品預留了最好的櫃台和宣傳資源,現在一切都要推遲甚至取消!這不僅僅是經濟賠償的問題,這嚴重損害了我們對你,‘錦繡’,以及‘中國製造’品質穩定性的信任!我希望你能給出一個徹底的解釋和令人信服的解決方案,否則,我們不得不重新評估我們之間的合作關係!”
話筒裡傳來的每一個字,都像沉重的冰雹,砸在蘇晚的心上。她握著聽筒的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喉嚨發緊,卻不得不保持著最冷靜、最誠懇的態度向客戶道歉、承諾調查、請求寬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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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斷電話,她癱坐在椅子上,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窗外是依舊忙碌的廠區,是她傾注了無數心血、看著它從無到有、從小到大成長起來的地方。可就在這光鮮之下,竟然隱藏著如此惡毒的蛀蟲,輕易就能撼動這看似堅固的大廈。
質量信譽是企業的生命線,如今這條線被人從內部惡意斬斷。重要訂單延誤,核心客戶投訴,潛在的聲譽崩塌……這些後果,光是想想就讓她不寒而栗。連日來應對挖角、穩定人心、處理事故的巨大壓力,在這一刻仿佛達到了臨界點。一種深沉的無力感和鋪天蓋地的委屈湧上心頭,她為了這個廠,為了這些跟著她的人,殫精竭慮,步步為營,為何總是有防不勝防的明槍暗箭?
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了上來,視線迅速模糊。她不想在員工麵前失態,猛地將臉埋進雙臂,趴在辦公桌上,肩膀難以自抑地微微顫抖。那壓抑的、細微的啜泣聲,在寂靜的辦公室裡,顯得格外無助和脆弱。這是自重生以來,蘇晚第一次,在事業上感到了近乎絕望的疲憊,一度瀕臨崩潰的邊緣。
就在她被巨大的負麵情緒吞噬,感覺四周寒意刺骨之時,一件帶著體溫和熟悉煙草氣息的厚重工裝外套,輕輕地、卻堅定地披在了她的肩上。
她愕然抬頭,淚眼朦朧中,看到了林長河不知何時已然站在她的身邊。他沒有說話,隻是用那雙深邃沉靜、仿佛能容納一切風浪的眼睛,深深地望著她。那目光裡,沒有指責,沒有慌亂,沒有絲毫的負麵情緒,隻有一種磐石般的穩定和無言的理解。
然後,他做了一個極少在辦公室裡做出的、略顯逾越卻無比自然的動作——他伸出寬厚粗糙的手掌,並非輕拍,而是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度,攬住了她因哭泣而微微顫抖的單薄肩膀。
他的手掌很燙,透過薄薄的衣衫,傳來一股堅實無比的熱流,那熱度,仿佛瞬間驅散了她骨髓裡的寒意。
蘇晚愣住了,忘記了哭泣,隻是怔怔地看著他。
林長河的目光掃過桌上那件問題襯衫,又落回她梨花帶雨的臉上,他的聲音低沉、平穩,沒有絲毫波瀾,卻帶著一種能斬斷一切紛擾的決絕力量,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落在她的心間:
“彆怕。”
“天塌下來,”他頓了頓,攬著她肩膀的手微微收緊,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傳遞過去,“我先頂著。”
“……”
沒有華麗的辭藻,沒有空泛的安慰。隻有這短短九個字,像定海神針,瞬間錨定了蘇晚幾乎要失控的心神。那話語裡蘊含的擔當、勇氣和對她毫無保留的支持,如同最堅固的盾牌,擋在了她和那鋪天蓋地的壓力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