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品牌帶來的“降維打擊”之感,如同一場凜冽的冬雨,澆醒了沉浸在省內成功與榮譽中的“錦繡”管理層。差距已然認清,目標已然明確——學習、追趕、超越。然而,就在整個團隊將目光聚焦於如何穩固國內陣地、師夷長技以製夷之時,蘇晚的思緒,卻如同被強風鼓蕩的船帆,駛向了一個更為遼闊,也更為凶險的方向。
這種野心的萌發,並非一時衝動,而是由幾件看似不相乾的事件,如同溪流彙海般,在她心中逐漸積聚成勢。
其一,是在一次與德國漢斯先生的越洋電話中。對方在肯定了“錦繡”近期產品質量穩步提升的同時,也略帶遺憾地提到:“蘇,你們的工藝確實越來越接近歐洲水準。但恕我直言,在米蘭、巴黎的精品店裡,消費者購買的不僅僅是工藝,更是一個品牌的夢想,一種文化的認同。‘錦繡’這個品牌,對於歐洲主流消費者來說,依然非常陌生。它隻是一個‘可靠的供應商’的代名詞,而非一個值得追逐的‘品牌’。”
漢斯先生的話,像一根細刺,紮在蘇晚的心上。她意識到,“錦繡”即便將產品做到極致,在現有的外貿模式下,也永遠隻是國際品牌價值鏈上沉默的一環,利潤的大頭和被銘記的名字,都屬於彆人。
其二,是設計總監陳雪在一次內部研討會上,展示了一組融合了中國書法飛白筆意與現代極簡主義的設計草圖,其神韻和獨特性,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豔。然而,她隨後有些沮喪地說:“這樣的設計,放在國內市場,或許會因為過於前衛而叫好不叫座。但如果……如果能放在巴黎或者東京的買手店裡,或許能遇到真正懂它的知音。”她的語氣中,充滿了作品無法在更廣闊舞台展示的遺憾。
其三,是林長河在研究國際品牌運作模式時,遞給她的一份簡要分析。上麵清晰地羅列了那些國際大牌在全球主要市場設立直營店或旗艦店的網絡圖。“他們是把店,開到了全世界。”林長河指著地圖上那些星羅棋布的標記,語氣平淡,卻讓蘇晚受到了巨大的視覺衝擊。
其四,也是最具催化作用的一次經曆,是蘇晚受邀參觀一個在省城舉辦的“改革開放成果展”。在一個展示中國輕工業品出口的展區,她看到琳琅滿目的商品——服裝、玩具、陶瓷、工藝品——質量上乘,價格低廉,卻大多貼著陌生的外國商標,蜷縮在“中國製造”的集體標簽下,缺乏獨立的身份。那種“為他人作嫁衣裳”的龐大與沉默,深深刺痛了她。
這些事件,如同拚圖般,在她腦海中最終拚湊出一個清晰而大膽的念頭:為什麼“錦繡”隻能被動地等待訂單,或者隻能在國內市場與國際品牌進行防禦戰?為什麼不能主動出擊,將“錦繡”的品牌旗幟,直接插到海外去?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便如同野火般在她心中蔓延,無法遏製。
在一次僅有蘇晚和林長河兩人參加的核心戰略閉門會上,蘇晚沒有再討論具體的國內競爭策略,而是將一幅世界地圖在桌上鋪開。她的手指,沿著海岸線,緩緩劃過那些耳熟能詳的國際時尚之都——巴黎、米蘭、紐約、東京……
她的目光灼灼,聲音因為內心的激蕩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卻又異常堅定:
“長河哥,我們在國內做得再好,在某些人眼裡,或許永遠隻是一個‘不錯的本土品牌’。漢斯先生說,我們缺少品牌的夢想和文化認同。陳雪覺得,我們的設計在尋找更懂的知音。”
她深吸一口氣,手指重重地點在地圖上,仿佛要穿透紙背:
“我想,我們不能再滿足於隻是接訂單出口了。”
“我萌生了一個想法——我們要在海外開設屬於‘錦繡’自己的銷售網點!不是通過代理商,不是寄售在彆人的櫃台裡,而是我們自己的店,掛著我們‘錦繡’的ogo,展示著我們自己的文化和設計!”
“我們要去巴黎,去米蘭,去紐約!我們要在最核心的戰場,真正打響我們的自主品牌!”
她終於將內心那瘋狂而熾熱的野心,毫無保留地袒露出來。這不是簡單的渠道擴張,這是一次戰略級的躍遷,是從“產品出海”到“品牌出海”的本質跨越!
然而,這宏偉藍圖所伴隨的衝突,也如同海麵下的冰山,瞬間凸顯出其龐大而猙獰的輪廓。海外經營的風險巨大,遠超國內。
一直沉默傾聽的林長河,眉頭緩緩鎖緊。他沒有立刻回應,而是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他的背影依舊挺拔,但蘇晚能感覺到那沉默之下湧動的巨大波瀾。
海外經營,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完全陌生的法律、稅務、勞工環境,任何一項疏忽都可能導致巨額罰款甚至刑事訴訟。
意味著迥異的文化、消費習慣和審美偏好,國內成功的經驗可能完全失效。
意味著高昂至極的運營成本——全球頂級地段那令人瞠目結舌的租金、符合當地標準的裝修費用、數倍於國內的人力成本、複雜的國際物流與倉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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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味著強大的本地競爭對手虎視眈眈,以及潛藏的文化歧視和貿易壁壘。
意味著管理半徑被拉伸到極限,信息傳遞延遲,管控力度削弱。
意味著巨大的彙兌風險和國際政治經濟形勢波動的不可預測性。
這其中的任何一項風險,都足以拖垮一個實力不俗的企業。而在人生地不熟的海外,一旦出現問題,遠水解不了近渴,後果可能是毀滅性的。這已不是在熟悉的江河中行船,而是要駕著一葉扁舟,闖入充滿未知風暴的大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