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的病房裡彌漫著消毒水的氣味，陽光透過半拉的窗簾斜斜地灑在潔白的床單上。江念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隻有那雙曾經靈動如鹿的眼睛還殘留著些許生氣，卻也被一層薄薄的霧氣籠罩。
愛一個人太疼了，她輕聲說，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我感受過像被蜜糖包裹著一樣的愛情，也感受過像被割肉剜心般的疼。她的指甲死死掐住掌心，我怕了，我退縮了，我不敢了......
淩雲峰深邃的眼眸裡盛滿了痛楚：念念，那都是我的錯，是我沒用。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像是很久沒有好好說過話，我知道，不管我怎麼解釋，都無法抹除給你造成的傷害。他向前邁了一小步，卻又克製地停住，所以，你怎樣才能開心、才能走出陰霾，就按照你的心意去做，我支持你。我隻是想有一個守護你的機會，這就足夠了。
江念彆過臉去，看向窗外，病房裡安靜得能聽見點滴落下的聲音。
你...江念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有孩子的照片嗎？
淩雲峰的身體明顯僵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他迅速從口袋裡掏出手機，動作有些慌亂，有的，有的，還有很多視頻。他解鎖手機，猶豫了一下，還是走到床邊，將手機遞給她，你看我手機，密碼是你的生日。他頓了頓，喉結滾動，如果你要跟孩子視頻，隨時都可以。
江念接過手機，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那一瞬間的溫熱讓她條件反射般縮回手，手機差點掉在床上。淩雲峰眼疾手快地扶住，兩人的手再次相觸，又迅速分開。
我先看看照片。江念低聲說，努力控製著聲音的顫抖。
淩雲峰後退一步，給她留出空間，我都存下來了，你躺下慢慢翻看，彆累著了。
江念調整了一下靠枕的位置，點開了手機相冊。一個名為念念不忘的文件夾跳入眼簾，她的心猛地一縮，手指懸在空中幾秒，最終還是點了進去。
一張張照片如潮水般湧來。照片裡的小男孩，有著和她如出一轍的大眼睛，卻繼承了淩雲峰高挺的鼻梁和微翹的嘴角。
江念的視線模糊了。她用手指輕輕撫過屏幕上那張小臉，淚水無聲地滑落。這是她的孩子，她的骨肉。
她邊看邊抹淚，看得淩雲峰心疼不已。
念念，他小心翼翼地開口，在你出國前，我帶你去看看他，好不好？
她終於輕輕點頭，眼淚滴在手機屏幕上，模糊了那張天使般的小臉。
得知他們要回南城看望孩子，全家人都如臨大敵般嚴陣以待，仿佛要接待什麼了不得的貴賓似的。秦婉天不亮就起床張羅，指揮著保姆把三層小樓從裡到外擦洗得一塵不染，連窗欞縫隙都用棉簽蘸著酒精細細擦拭；秦安特意請了假，跑遍全城采購最新鮮的食材，在廚房裡忙得滿頭大汗；淩辰遠親自把關，把朝南那間陽光最充足的客房收拾出來，換上新買的鵝絨被和繡著卡通圖案的床單，連窗簾都特地換成了溫馨的米黃色。
當滿滿一桌冒著熱氣的佳肴擺上餐桌時，門鈴終於響了。誰知淩雲峰匆匆進門，連鞋都沒換就直奔嬰兒房，抱起正在咿呀學語的孩子轉身就走。我預定了君悅的家庭套房，不住家裡。念念還在車裡等著，我先走了。他語氣生硬得像在宣讀判決書，額前的碎發還掛著未乾的雨珠。
唉，等等！秦婉追到門口，手裡攥著早就準備好的母嬰包，把孩子的奶粉尿布帶上，還有他最愛的小熊玩偶...
不用了。淩雲峰頭也不回地踏入雨幕，從奶瓶到安撫玩具，我全都準備了新的。黑色汽車的車燈在雨簾中閃爍，他搶孩子般的架勢活像古代擄掠婦孺的強盜。
當車門關上的瞬間，被安全帶固定在兒童座椅上的小家夥突然睜大了眼睛。江念顫抖著伸出手，孩子立即抓住她的食指，粉嫩的小嘴咧開露出兩顆乳牙，咯咯的笑聲清脆得像搖響了一串銀鈴。
念念你看...淩雲峰嗓音發哽，手機鏡頭微微晃動，他認得你是媽媽。這半年來...我從沒見他笑得這麼開心過。
晶瑩的淚珠突然墜落在孩子胖乎乎的臉頰上，小家夥困惑地眨眨眼，竟伸出藕節般的小手，笨拙地抹過江念濕漉漉的下頜。這個動作讓淩雲峰徹底潰不成軍，他咬著手背平複了好一會兒，才把這段三分十七秒的視頻發到幸福一家人的微信群。
深夜的秦宅燈火通明，秦安反複播放著視頻裡孩子撫摸母親臉龐的片段；秦婉捂著嘴衝進洗手間，不久傳來壓抑的抽泣聲；淩辰遠摘下老花鏡，用袖口狠狠擦了擦鏡片。
而在二十公裡外的酒店套房裡，江念正把臉深深埋進孩子帶著奶香的繈褓，任憑淚水打濕了繡著小鴨子的枕巾。
秦婉一生強勢果斷，從不容許自己示弱半分。可如今夜深人靜時，她望著老宅裡那張全家福，胸口泛起陣陣鈍痛——這是她這輩子最後悔的事，當初怎麼就跟著了魔似的，將那個溫柔懂事的孩子傷得那麼深。
不知兒子用命換來的這次相救，能不能挽回她那顆早已冰冷決絕的心。如若不然，她既對不起兒子，也對不起繈褓中嗷嗷待哺的孫子。
一周後，江念將何科穠給的那疊資料裝進文件袋。漂亮國大使館的簽證章在台燈下泛著冷光，床頭櫃上的機票顯示著七天後下午三點的航班。
手機屏幕又亮起來，是第一百零八個未回複的視頻消息。
畫麵裡那個裹著鵝黃色連體衣的小奶娃正被爺爺奶奶用撥浪鼓逗得手舞足蹈，肉嘟嘟的小胳膊像藕節似的在空中揮舞，圓潤的小腳丫把嬰兒車蹬得咯吱作響，咿咿呀呀的笑聲透過手機揚聲器傳出時，還夾雜著清脆的口水泡泡破裂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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