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姑臧，秋色已深，風沙漸起。城外那座看似普通的祖宅，在蕭瑟中更顯靜謐。賈詡一襲素服，跪坐於母親靈位前，神色平靜無波，唯有眼底深處，偶爾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審慎與計算。
守製期間，他遠離洛陽紛爭，卻從未停止對天下大勢的觀察。平原侯劉衍的名字，近幾個月來，以一種不同尋常的頻率，通過各種渠道傳入他的耳中。收流民，屯荒田，誅豪強，練精兵，甚至暗中遣人遠赴涼州購馬、探聽消息……這位年輕的漢室宗親，行事果決，眼光毒辣，更難得的是，似乎隱隱知曉未來走向，總能在關鍵處提前布局。
“廣積糧，練精兵，納賢才，誌在安天下……”賈詡低聲重複著這句被“偶然”傳入他耳中的話語，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意味深長的弧度。好大的口氣，好明確的誌向。隻是，這亂世將至，安天下？談何容易。
前幾日，一位自稱遊學士子的年輕人前來吊唁，舉止得體，言談間對經史子集頗有見解，更帶來了那位平原侯親筆所書的悼念信與一份雅致的奠儀。信中文辭懇切，對他賈詡的才名表示仰慕，對喪母之痛表示哀悼，隻字未提招攬之意，卻在不經意間流露出對時局的憂慮與匡扶之誌。
“不請自來，卻又點到即止……這位平原侯，倒是深諳人心。”賈詡撚著胡須，眼中精光閃動。他幾乎可以肯定，近期那些“偶然”聽到的消息，以及這位恰到好處的“遊學士子”，背後必然有那位平原侯的影子。如此費儘心機，卻又如此耐心克製，此子，不凡。
就在他沉思之際，宅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夾雜著馬蹄聲與羌胡語的呼喝。老仆驚慌來報：“主人，不好了！是一股從湟中流竄過來的羌人潰兵，約有數十騎，正在莊外劫掠，眼看就要衝進來了！”
賈詡眉頭微蹙。涼州地界，羌亂頻發，他雖有些自保手段，但麵對數十凶悍羌騎，這祖宅恐難保全。他迅速權衡，此地不宜久留，需立刻從密道撤離，隻是倉促間，難免狼狽，多年藏書手稿恐遭兵燹。
就在這危急關頭，莊外突然響起了更為急促、卻整齊劃一的馬蹄聲，以及一聲聲短促有力的漢話呼喝！
“圍起來！一個不許走脫！”
“弓弩準備！”
賈詡快步走到窗邊，透過縫隙向外望去。隻見莊外不知何時出現了約三十騎人馬，雖做商隊護衛打扮，但行動間令行禁止，殺氣凜然，絕非尋常護衛！他們手持一種造型奇特的弩機平原弩），三人一組，交叉射擊，箭矢又快又準，瞬間就將那些正在搶掠、猝不及防的羌騎射翻了七八人！
為首一名青年將領，手持長槍，勇不可當，左衝右突，槍法狠辣精準，專挑羌騎頭目下手，竟無人是他一合之敵！在他的指揮下，這支小小的騎兵隊如同利刃切牛油，迅速將混亂的羌騎分割、包圍、絞殺！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數十羌騎竟被斬殺殆儘，僅剩幾個跪地求饒的也被迅速捆縛。整個過程乾淨利落，顯示出極高的軍事素養和強悍的戰鬥力。
戰鬥結束，那青年將領收槍下馬，命人打掃戰場，安撫受驚的莊戶，自己則整理了一下衣甲，走到賈詡宅邸大門前，朗聲道：“在下平原侯麾下軍司馬張遼，奉主公之命，護送商隊途經此地，恰遇羌賊作亂，特來相助。驚擾之處，還請賈公海涵！”
張遼？平原侯麾下？恰遇？
賈詡眼中閃過一絲了然，隨即是深深的震撼。這絕不是什麼“恰遇”！這是精準的預判，是迅猛的雷霆一擊！這位平原侯，不僅知道他的住處，更算準了羌人會來，甚至提前派來了如此精銳的一支小隊埋伏在側！這是何等恐怖的情報能力和布局能力？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親自打開大門，隻見那張遼英氣勃勃，雖經廝殺，卻氣息平穩，眼神清澈坦蕩，對他執禮甚恭。
“張將軍及時援手，保全莊戶，詡感激不儘。請入內奉茶。”賈詡側身相邀，語氣平和，心中卻是波濤洶湧。
張遼拱手：“賈公客氣，職責所在。隻是主公曾有言，賈公守製期間，不宜打擾。遼還需護送商隊，不便久留。主公還有一言，讓遼轉告賈公。”
“哦？侯爺有何指教？”賈詡目光微凝。
“主公言：”大風將起，非梧桐不棲。涼州雖好，終非久安之地。先生大才，豈願老於牖下？平原雖小，願開誠府，虛席以待，與先生共觀風雲變幻，同繪天下棋局。’此外，主公命我將此物交予先生。”張遼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個密封的竹筒，恭敬遞上。
賈詡接過竹筒，觸手微沉。張遼不再多言，再次行禮，便率領麾下騎兵，如同來時一般迅速，消失在風沙之中。
回到書房，賈詡打開竹筒，裡麵並非金銀珠寶，而是一卷精心繪製的輿圖，以及幾張寫滿密麻字跡的紙。輿圖並非尋常州縣圖，而是標注了天下各州郡兵力大概、糧草儲備、山川險要、乃至未來幾年可能爆發危機的區域推測！那幾張紙上，則詳細分析了太平道即將起事的證據、天下大勢的未來走向、以及一份關於平原未來三年的發展規劃綱要，其中甚至提到了幾種聞所未聞的練兵、屯田、工匠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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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禮物”，價值連城！它不僅展現了劉衍驚人的情報搜集和分析能力，更展現了他宏大的戰略眼光和務實的發展規劃。尤其是那份對太平道起事時間、地點的精準預測，讓賈詡這等善於洞察先機之人，都感到脊背發涼。
“共觀風雲變幻，同繪天下棋局……”賈詡喃喃自語，手指劃過輿圖上那個小小的“平原縣”。這位平原侯，不僅知道他需要什麼安全的施展平台、明主的信任），更展現了他擁有什麼精準的眼光、強大的潛力、精銳的武力、高效的團隊），甚至……似乎能看透他賈文和那顆隱藏在謹慎下的、不甘寂寞的野心！
他之前觀望的袁紹、曹操，乃至董卓，或許勢力更強，但或有世家牽絆，或有性格缺陷，或殘暴不仁，絕非明主之選。而這位劉衍，漢室宗親，身份正統；胸懷大誌，眼光超前；手段果決，卻又懂得尊重與耐心；更重要的是，他似乎能“未卜先知”！
在這樣一個人麾下，或許才能真正發揮他賈文和的才智，在這亂世中，搏一個前所未有的功業，同時……也能最大程度地保障自身的安全與利益。
利弊得失，瞬間在賈詡心中清晰無比。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母親靈位前，深深三拜。
“母親，亂世已至，兒子……找到值得投效的主公了。”
他回到書案前，鋪開紙筆，沉吟片刻，揮毫寫下：
“平原侯鈞鑒：詡本涼州鄙陋之人，蒙君不棄，屢施恩義，更贈以錦繡華章，開闊茅塞。侯爺胸懷天下，明見萬裡，詡欽佩之至。若蒙不棄，詡願效犬馬之勞，竭鄙鈍之才，以供驅策。涼州事了，即當奔赴平原，叩見主公。賈詡頓首。”
他沒有寫太多華麗的辭藻，但這“主公”二字，已然表明了一切。
封好信，賈詡望向東南方向，那雙總是半開半闔、透著謹慎與算計的眼睛裡，第一次燃起了名為“野心”和“期待”的火焰。
劉衍……我賈文和，便將這亂世第一注，押在你身上了！但願你不要讓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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