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香,是這個時代最奢侈,也最具侵略性的味道。
當第一縷夾雜著肉焦香的油氣從趙家院裡飄出,它就像長了腳,蠻橫地翻過低矮的土牆,鑽進四鄰的門窗。
隔壁的李秀梅正在搓洗一件滿是補丁的舊衣,鼻子猛地抽動兩下,手上動作一滯。
“這……啥味兒啊?老天爺,香得人頭暈!”她忍不住嘀咕,眼神直勾勾地投向了隔壁。
這香味太霸道了,和村民們平日裡煮野菜粥、雜糧糊糊的味道截然不同。它濃烈、醇厚,帶著一股野性的葷腥氣,不由分說地鑽進人的五臟六腑,把肚裡最深處的饞蟲都給勾了出來。
很快,不止是李秀梅,左鄰右舍,凡是順著風向的人家,都聞到了。
“誰家?這是誰家在熬油?”
“饞死個人了!俺家娃聞著味兒都走不動道了!”
幾個在巷子裡玩泥巴的半大孩子,吸溜著口水,像一群嗅到腥味的小野狗,循著香味就往趙家門口湊。
一時間,趙家那扇平日裡無人問津的破門外,影影綽綽地聚起了些身影。人們交頭接耳,探頭探腦,目光裡是藏不住的好奇、羨慕,還有一絲絲的嫉妒。
趙衡對院牆外的動靜恍若未聞。
他專注地看著鍋裡,肥膘丁已煉成金黃酥脆的油渣,在清亮的油液裡上下翻滾。他用竹漏勺小心地將油渣撈出,瀝乾油,放在一隻破碗裡。隨後,又將滾燙的獾油,一勺勺地盛進一個早就備好的小陶罐。
金黃的油液注滿陶罐,在晨光下閃著光。這半罐油,就是這個家最堅實的底氣。
“爹,那個……能吃嗎?”趙乾終於忍不住,指著碗裡那些焦香四溢的油渣,小聲問。
“能吃。”趙衡拿起一塊還冒著熱氣的,吹了吹,遞到兒子嘴邊。
趙乾試探著張開小嘴,輕輕咬了一口。
“哢嚓。”
酥脆的油渣在齒間碎裂,一股難以形容的鹹香和油脂的芬芳瞬間在口腔裡炸開。趙乾的眼睛猛地睜大了,小臉上寫滿了震驚和滿足,是幸福得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他這輩子,從沒吃過這麼香的東西!
趙衡又拿起一塊,遞給眼巴巴看著的趙果。小姑娘學著哥哥的樣子咬了一口,幸福地眯起了眼,像隻偷吃到魚乾的小貓。
看著兩個孩子狼吞虎虎的樣子,趙衡那張冷硬的臉上,線條柔和了許多。
可這份溫馨並沒能持續太久。
“吱呀——”
院門被人從外麵粗魯地推開了。
來人不是那些看熱鬨的鄰居,而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婦人。她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藍布衣裳,梳著整齊的發髻,身材臃腫,一雙吊梢眼,嘴唇削薄,天生就帶著一股刻薄相。
她一進院,那雙眼就像鷹隼一樣,精準地鎖定了趙衡麵前的那罐油,以及碗裡剩下的油渣,喉頭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
這婦人,正是村正趙德全的老婆,張氏。
“喲,趙童生,發大財了?”張氏一開口,那調子就又酸又尖,“躲在家裡煉油吃肉,這日子過得,可比我們這些泥腿子舒坦多了!”
她身後,還跟著幾個平日裡和她交好的長舌婦,一個個伸長了脖子往裡看,對著那罐油和趙衡腳邊剩下的獾子肉指指點點。
趙衡緩緩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如同一座山,將兩個孩子和那罐油擋在身後。他沒理會張氏的譏諷,平靜地看著她。
“村正家的嬸子,有事?”
他的平靜,讓張氏準備好的一肚子刻薄話,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不上不下的,噎得慌。
張氏清了清嗓子,聲音拔高了八度:“趙衡!我問你,你老實交代,你這又是肉又是油的,打哪兒來的?”
“山裡。”趙衡回答得言簡意賅。
“山裡?”張氏冷笑一聲,音量又高了幾分,確保院外的人都能聽見,“就憑你?一個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酸秀才,你哄鬼呢?誰不知道天峰山裡有狼蟲虎豹,你彆是從哪家偷的搶的吧!”
這話就誅心了。
院門口圍觀的村民越來越多,聽到這話,議論聲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