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得像一潭深水。
石板的火苗早已熄滅,隻餘下溫熱的灰燼在晚風中明明滅滅。空氣裡還殘留著烤竹蟲的鮮香,兩個孩子依偎在趙衡身邊,睡得正沉。他們嘴角掛著油光,小臉上是前所未有的滿足。
趙衡卻沒有睡。
他的重心,再次回到那把未完成的弓上。
有了獾油,油燈的火苗雖小,卻也足夠照亮他手裡的活計。院子裡,木頭被刮削的“唰唰”聲,成了夜裡唯一的旋律。
剝下的獾筋在溫水中泡軟,被他用石塊反複捶打,砸去多餘的油脂和雜質,隻留下一束束堅韌的白色纖維。這東西的韌性,遠超麻繩。
桑木的弓胎在他手中日漸成型,弓臂的弧度,弓梢的輪廓,每一處都透著一股原始的力量感。這不是前世網絡視頻裡那種花架子,這是真正能要人命的凶器。
今夜,弓胎的雛形已定。他將熬好的筋膠均勻塗抹在弓臂內側,待其乾透,將為這張弓賦予驚人的彈力。
他舉起弓胎,對著月光審視。
這具身體裡與生俱來的神力,仿佛與這把弓產生了共鳴。他試著拉了拉,弓身發出“嘎嘎”的悶響,一股強悍的力道從弓臂傳回,震得他手臂都有些發麻。
威力足夠了。
他放下弓,目光越過院牆,望向遠處黑沉沉的天峰山。
今天得罪了村正老婆,趙來福那夥人也絕不會善罷甘休,平靜隻是暫時的。
他收回目光,審視著這個所謂的“家”。
半塌的夯土院牆,風一吹就簌簌掉土。屋頂的茅草稀稀拉拉,昨夜一場小雨,屋外下大的,屋裡下小的,接水的破碗爛盆擺了一地。孩子們身上那床舊被褥,裡麵的棉絮早已板結成塊,摸上去又冷又硬。
食物隻是第一道坎。
一個能遮風擋雨的窩,一身能禦寒的衣物,都迫在眉睫。
而解決這一切,都需要錢。這個世界流通的銅板和碎銀。
他開始盤算手裡的東西。
那張獾子皮,硝製好了能賣個好價錢。剩下的十幾斤肉,還有那半罐子金貴的獾子油……這些東西在村裡隻能換些粗糧,想變成銅板,必須去鎮上。
青陽鎮。
原主的記憶裡,鎮子離村有十五裡山路,不算近。
他的思緒飄向院子西側那間偏房,曾是原主父親的鐵匠鋪。
原主的爹趙老實,是遠近聞名的鐵匠,靠著一把鐵錘,硬是供出了一個讀書的兒子。趙衡這身神力,怕也跟從小在鐵匠鋪裡掄大錘、拉風箱脫不了乾係。
兩年前趙老實一走,原主這個酸秀才不是過日子的料,很快就把家底敗了個精光。
趙衡起身,悄悄走到偏房前,推開那扇吱嘎作響的木門,一股鐵鏽和煤灰的陳舊氣味撲麵而來。
月光從屋頂的破洞照下,裡麵空空蕩蕩。
鐵砧、鐵錘、火鉗、風箱……所有能搬動的東西,全被原主當了賣了,隻剩下牆角那個用磚石和泥土砌成的破敗爐子。
趙衡伸出手,在那冰冷的爐壁上輕輕撫摸。
指尖傳來粗糙的觸感,他仿佛能看到,許多年前,一個敦實的漢子赤著上身,在通紅的爐火前揮汗如雨,火星四濺中,一塊塊頑鐵被鍛造成犁頭、菜刀。
那是一個家的脊梁。
可惜,這條路暫時走不通。置辦一套打鐵的家當,遠不是他現在能負擔的。
他退了出去,輕輕關上門,心裡的念頭愈發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