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一晃而過。
青陽鎮東市口,趙衡的鹵肉攤子,已經成了個活招牌。
天不亮,攤子前的空地上就有人影晃動,天長日久,竟自覺排成了一條長龍。
從一開始的亂糟糟,為了半斤下水差點打起來,到現在一個個老老實實排隊,這規矩,全是那些被搶怕了的食客自己立下的。
誰都知道,想吃“趙師傅的肘子”,那就得拿出來求神拜佛的誠意。
這幾個字,在鎮上不少大戶人家的宴席上,已然是一道能撐場麵的硬菜。
來晚的,能搶到點豬頭肉或是大腸,都算是祖墳冒了青煙,夠回去吹上半個月。
趙衡的名號,也從一個誰也記不住的“傻大個”,變成了人人見了都要拱手叫一聲的“趙師傅”。
趙家村裡,那些投向趙衡的視線,也早就變了味道。
再沒人敢當麵嚼舌根,背後隻剩下怎麼也想不通的嘀咕。
一個窩囊了小半輩子的男人,怎麼就跟被雷劈開了竅一樣?
有人旁敲側擊,想用幾句好話套出那鹵肉的方子,趙衡眼皮都懶得抬一下,一個字都欠奉。
有人腆著臉,想把自家半大小子送來當學徒,趙衡直接當沒聽見。
幾次三番下來,誰也不敢再來自討沒趣。
趙家那扇搖搖欲墜的破院門,就這麼成了一道無形的牆,把村裡所有的貪婪和算計,都隔絕在外。
這天,天邊剛露出點魚肚白。
趙衡已經在院子裡忙活開來,鐵蛋不用他喊,也自己從床上爬了起來。
孩子身上的舊衣服洗得乾乾淨淨,頭發也學著趙衡的樣子,用木梳沾了水,梳得整整齊齊。
“爹。”
鐵蛋揉著眼睛,聲音裡壓著一股興奮。
“醒了?去洗把臉,今天跟我進鎮子。”
趙衡頭也沒回,手上從滾燙的鹵鍋裡撈肉的動作不見半分停頓,肌肉賁張的手臂穩如磐石。
“嗯!”
鐵蛋應得乾脆,轉身就跑到水缸邊,用葫蘆瓢舀水洗臉,動作學著趙衡的樣子,有板有眼。
鎮子。
那個地方,隻在彆人的嘴裡聽過。
有很高很高的房子,走不完的石板路,還有數不清的好東西。
昨晚趙衡一說要帶他去,鐵蛋在床上翻來覆去,後半夜才迷迷糊糊睡著。
趙衡挑起擔子,鐵蛋緊緊跟在後頭。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第一次一起走出了趙家村。
清晨的土路,帶著露水。
鐵蛋兩條小短腿得倒騰得飛快,才能勉強跟上趙衡的步子,可心裡頭一點累都感覺不到。
路邊的野花,遠處的炊煙,田裡撲棱著翅膀飛過的麻雀,看什麼都新鮮。
一腳踏進青陽鎮,各種喧鬨的聲音就衝進了耳朵裡。
鐵蛋的嘴巴不自覺地張開了,一雙眼睛根本看不過來。
青磚砌的高牆,石板鋪的路,貨攤上花花綠綠的布,街上走來走去的男男女女。
這一切,都遠遠超出了他小腦袋裡的所有想象。
鐵蛋下意識地伸出小手,緊緊抓住了趙衡的衣角。
趙衡察覺到兒子的動作,放慢了腳步,反手伸出大掌握住了那隻小手。
那手掌的溫度和力道,讓鐵蛋一下子就站穩了,心也落回了肚子裡。
兩人走到東市口,攤子前已經圍了一圈人。
“趙師傅來了!”
人群裡有人眼尖,喊了一嗓子,所有人的頭都齊刷刷轉了過來。
“我的天爺,可算把您盼來了!家裡的白米飯就等您這口肉下鍋呢!”
“趙師傅,今天家裡有貴客,肘子務必給我留一個!我給您加錢!”一個穿著體麵的管事擠上前來,滿臉堆笑。
人們七嘴八舌地喊著,話語裡帶著急切和熟稔。
鐵蛋被這陣仗嚇得往趙衡身後躲了躲,小臉蛋繃得緊緊的。
他看見那些穿得乾乾淨淨的大人,甚至還有幾個穿著綢緞、一看就很有錢的員外,都用一種近乎央求的視線看著自己的爹。
這跟村裡人提起爹時,那種輕視又鄙夷的樣子,完全是兩個世界。
趙衡放下擔子,把鐵蛋拉到身邊,指著旁邊一塊被磨得光滑的石頭。
“鐵蛋,坐這兒,不許亂跑。”
鐵蛋用力點頭,抱著膝蓋乖乖坐下。
趙衡伸手,一把揭開了筐上的大荷葉。
那股濃烈霸道的肉香,瞬間炸開,蠻不講理地鑽進每個人的鼻孔裡。
人群裡響起一片倒抽涼氣的聲音,然後就是井然有序的報數聲。
“趙師傅,三斤豬頭肉,肥的帶一點!”
“兩個豬蹄,再來一斤豬腸子!”
“肘子!我要一個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