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錢掌櫃從你這裡收了一些‘蜂糖’,對嗎?”
來了。
趙衡心中一動,麵上卻依舊是那副雷打不動的沉穩。他早就應該料到,那白糖如果賣出去,遲早會引來有見識的人。
隻是他沒想到,來的人,會是自己不久前才從路邊救出的這個快死的少年。
“是又如何?”趙衡反問,聲音低沉,像林間悶響的雷。
“錢德海是我四海通商號的人。”沈知微輕描淡寫地拋出一句,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把那東西當成稀世蜂糖送到了我手上,想邀個大功。”
趙衡沉默地看著他,等著他的下文。他倒想聽聽,這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公子哥,到底知道些什麼。
沈知微見他不語,也不著急,自顧自地打開折扇,輕輕搖動。
“趙兄,我本以為,你會告訴我,那是在深山老林裡,某個懸崖峭壁之上,偶然發現的一個百年蜂巢裡掏出來的。這個說辭,騙騙錢德海,綽綽有餘。”
他話鋒一轉,那雙桃花眼裡的玩味瞬間褪去,變得銳利,直刺人心。
“但是,你可千萬彆用這套說辭來敷衍我。”
趙衡剛準備開口的話,就這麼被堵了回去。他瞳孔微微一縮。這個沈知微,比他想象的要聰明,也比他想象的更直接。
“願聞其詳。”趙衡的聲音依舊平穩,但已經帶上了一絲鄭重。
“好。”沈知微合上折扇,用玉質的扇骨輕輕敲擊著自己的手心,開始了他的剖析。
“第一,味道不對。真正的頂級崖蜜,會帶有其蜜源獨特的草木花香。或清雅,或濃鬱,千變萬化。而你的‘蜂糖’,隻有一股純粹到極致的甜,沒有任何雜味。像是被洗過一樣,乾淨得不正常。”
“第二,顏色不對。蜜蜂采蜜,混入花粉,所以蜂蜜的顏色,從淺琥珀到深褐不等,絕不可能像你賣的那樣,潔白如雪。真正的蜂蜜是季節的印記,而你的東西,是一張白紙,沒有過去。”
“第三,形態不對。”沈知微的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像一顆釘子,釘進趙衡的心裡,“天然蜂蜜,即便析出結晶,也是黏稠的膏狀或粗糙的顆粒。而你的‘蜂糖’,乾燥、鬆散、細膩如霜。錢德海會以為是天賜神物,但我知道,這不是天賜,而是人造。”
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趙衡的臉,想從他臉上看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
然而,趙衡的臉就像一塊萬年不化的寒冰,根本沒有任何表情。
沈知微心中暗讚一聲,也不氣餒,繼續拋出自己的重磅炸彈。
“很多年前,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有幸跟隨家父去相府赴宴,在宴會之上,嘗過一種來自南洋進貢的奇珍,相府的人,稱之為……”
他一字一頓,聲音清晰無比地在安靜的樹林中響起。
“糖——霜!”
這兩個字一出,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趙衡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細微的變化。
他還是低估了這個時代頂層人物的見識。他以為自己掌握的是超越這個時代的黑科技,足以讓他降維打擊,悶聲發大財。卻沒想到,這東西,竟然早就存在,而且是隻供給皇室的貢品。
“那東西,珍貴無比。據說整個大虞王朝中興時從南洋藩國得到的貢品,加起來也不足十斤。每一斤,都價值千金。”沈知微的聲音帶著一絲莫名的感慨,又帶著一絲灼人的熱切,“它被當成最頂級的藥材和調味品,隻有皇室宗親和一品大員,才有資格偶爾享用。戶部尚書過壽,先皇曾賞賜一錢,都能讓他感恩戴德,傳為佳話。”
他說著,目光重新聚焦在趙衡身上,那眼神,仿佛能將人裡裡外外都看個通透。
“趙兄,你一次就能拿出五六斤,賣給一個偏遠小鎮的酒樓掌櫃。而據我所知,青陽鎮,乃至整個清河縣,都沒有甘蔗的大規模種植,這裡能買到的隻有“石蜜””
“所以……”
沈知微向前走了一步,逼近到趙衡麵前,仰起頭,與趙衡那深邃的目光對視,嘴角勾起一抹誌在必得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