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林裡,死一般的寂靜。
趙衡盯著眼前這個自稱沈知微的年輕公子,心臟像是被人攥了一把,猛地一縮。
他不是沒想過白糖的秘密會暴露,可沒想到會這麼快,更沒想到是被這麼一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富家公子,用如此輕描淡寫的方式,將他最大的底牌掀了個底朝天。
但他畢竟不是尋常莊稼漢,兩世為人的經曆讓他迅速冷靜下來。
他大腦飛速運轉,評估著眼前的局勢。
風險?天大的風險。機遇?或許也是天大的機遇。
在一個屠夫眼裡,他的秘密或許值一刀豬肉;在一個縣令眼裡,它可能值一座宅子;但在眼前這個“四海通”少東家的眼裡,它的價值,無可估量。
“你說的未來,太虛了。”趙衡終於開口,聲音像是兩塊石頭在摩擦,低沉而沙啞,“我這個人,隻相信拿到手裡的東西。”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但在沈知微這種人聽來,這本身就是一種默認。
“哈哈哈……”沈知微像是聽到了什麼極為有趣的事情,忽然朗聲笑了起來,一雙桃花眼彎成了月牙,衝淡了那份精於算計的銳利,多了一絲少年人的飛揚,“好一個隻相信拿到手裡的東西!趙兄,你果然是我輩中人!”
他收斂笑容,神情重新變得鄭重:“趙兄的顧慮,我明白。空口白牙,誰都可以說得天花亂墜。那麼,我們就談點實際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慢悠悠地晃了晃:“第一,糖霜的生意。我出錢,出人,出渠道,解決所有生產之外的麻煩,但不包括官府、以及地痞流氓的騷擾。你隻管出技術。最終所得的利潤,你我……三七分,你七,我三。”
這個條件一出,饒是趙衡心誌堅定,眼皮也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
這小子瘋了?
白送錢也不是這麼個送法。製糖的技術是核心,可在這個時代,將產品安全、順暢地變成銀子,其間所需要打通的關節和渠道,其價值絕不亞於技術本身。沈知微隻拿三成,這已經不是慷慨,而是刻意的示好,甚至是一種……收買。
趙衡沒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眼神裡的意思很明白:我不信,你繼續編。
“趙兄不必如此看我。”沈知微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坦然道,“我沈家做生意,講究一個‘信’字,更講究一個長遠。糖霜是足以改變天下飲食格局的東西,這盤生意太大,我一個人吃不下,也不想吃獨食。我需要一個最可靠的,掌握著核心技術的夥伴。而你,趙兄,就是這個人。這三成利,是我為這段夥伴關係,付出的誠意。”
他頓了頓,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第二,清河縣的事,我幫你擺平。”
“清河幫,幫主胡猛,打手張奎,師爺李殊,還有個捕頭舅舅叫曹坤。”沈知微將陳三元和瘦猴花了半個月時間、冒著生命危險才打探來的情報,輕描淡寫地一一道來,仿佛在說幾隻螞蟻的名字,“這點上不得台麵的東西,也就能在清河這一畝三分地作威作福。”
“你那份鹵肉的生意,想做,就大大方方地去做。那個鋪子,你想租,我立刻就能讓房東把地契雙手奉上。清河幫若敢動你一根汗毛,我保證,不出三天,清河縣再無清河幫。”
他的語氣很平靜,但話語裡透出的那股生殺予奪的霸道,卻讓空氣都為之凝固。
這才是“四海通”少東家真正的底氣。一個盤踞一縣、官匪勾結的黑幫,在他眼裡,不過是“上不得台麵的東西”。
“你為什麼要幫我?”趙衡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僅僅因為我救了你一命?”
“救命之恩,當湧泉相報,這是其一。”沈知微的目光變得深邃,“其二,趙兄,你以為我來找你,真的隻為了一門糖霜的生意?”
他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如果隻是為了錢,我沈知微有的是辦法掙錢,犯不著冒著與一個‘恩人’交惡的風險來圖謀一份秘方。我圖的,是你這個人。”
“我?”趙衡眉頭微皺。
“不錯。”沈知微的目光越過趙衡,朝村口方向瞥了一眼,那裡,沈富貴和陳三元依舊如兩尊鐵塔般站著,“趙兄手底下,有能人啊。能讓那樣的悍卒死心塌地地跟著你,喊你一聲‘東家’,你憑的,恐怕不僅僅是會做幾斤鹵肉吧?”
這個沈知微,太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