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鎮東頭,那座翻修一新的“凶宅”院子裡。
當沈知微踏進這個院子的瞬間,他那雙總是帶著幾分輕佻的桃花眼,第一次閃過了一絲真正的訝異。
這裡和他想象中的鄉野小院截然不同。
院子不大,但地麵用黃土夯得平整乾淨,鍋灶、柴火、水缸擺放的位置,處處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嚴整利落。幾間廂房雖簡陋,可窗明幾淨,門板嚴絲合縫,沒有半點破敗之氣。
空氣中,一股濃鬱霸道的鹵肉香味,混雜著十幾種香料的氣息,如同無形的鉤子,直往人鼻子裡鑽,勾得人腹中空鳴,食指大動。
沈富貴和陳三元,一左一右地站在趙衡身後,像兩尊沉默的鐵塔。那股子從屍山血海裡磨礪出來的煞氣,與這院子裡的煙火氣奇異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種讓人心悸的壓迫感。
沈知微的目光掃過院子,最終落在那兩口烏黑的大鍋上。
就在這時,一道瘦小的身影從門後陰影裡鑽了出來,正是瘦猴劉江。他正用一塊破布慢條斯理地擦著一柄短刀,對著沈知微咧嘴一笑,露出兩排森白的牙。
那眼神裡的精光,讓沈知微身後兩名見慣了場麵的黑衣護衛,都下意識地繃緊了身子,手掌不自覺地按在了刀柄上。
這院子裡,又多了一頭狼。
“富貴。”趙衡頭也不回地吩咐道,“切一盤豬頭肉,一盤鹵下水,再去打一壺酒。今天有貴客。”
“好嘞,東家!”
沈富貴甕聲甕氣地應了一聲,那股子麵對外人時的煞氣瞬間消散,化作了憨厚的服從。他轉身大步流星地進了夥房,片刻之後,裡麵便傳來了沉重而富有節奏的剁肉聲。
咚,咚,咚……
每一聲都斬在厚重的石案上,不急不緩,卻像鼓點一樣,敲在人的心跳上。
很快,石桌上就擺上了兩大盤熱氣騰騰的鹵味。
香氣在這一刻,仿佛化作了實質。
如果說之前隻是引誘,現在則變成了直衝鼻腔的濃烈風暴。
那盤豬頭肉,被切成薄厚均勻的片狀,碼放得整整齊齊。表皮是誘人的紅琥珀色,在午後陽光下泛著晶瑩油光。肥肉的部分已成半透明的膠質狀,瘦肉的紋理則是一絲絲的深沉醬色,肉眼可見其酥爛。
另一盤鹵下水,豬大腸、豬肚、豬心、豬肝,處理得乾乾淨淨,切成了大小相仿的塊狀。上麵撒了一層新切的翠綠蔥花,那鮮活的綠意點綴在深色的鹵味上,光是看著就讓人舌下生津。
咕咚。
一聲清晰的吞咽聲在寂靜的院子裡響起。
沈知微眼角餘光瞥見,身後一名鐵塔般的護衛喉結劇烈滾動,眼神直勾勾地黏在那兩盤肉上,目光裡是野獸般的渴望,早已將護衛的本分忘到了九霄雲外。
就連沈知微本人,也看得微微一怔。
他生於大虞朝最頂尖的豪富之家,什麼樣的山珍海味沒嘗過?京城第一名樓“八珍樓”的鎮店醬肉,他也吃過不止一次。可單論這賣相,這撲麵而來的香氣,竟然都比不上眼前這兩盤出自鄉野的凡物。
趙衡沒有說話,隻是拎起粗陶酒壺,親自為他斟了一碗酒。
是村裡自釀的米酒,酒液渾濁,帶著一股子未經提純的辛辣氣息。
“沈公子,請。”趙衡將那碗酒推到他麵前,做了個請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