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臂張赤著上身,古銅色的肌肉在晨光下,像抹了一層黑油。
他手裡那把八磅大錘掄得風車似的,一下又一下,帶著撕裂空氣的呼嘯,狠狠砸在腳下那堆燒廢的磚坯上。
“砰!”
“砰!砰!”
沉悶的巨響在山穀裡回蕩,赭紅色的碎屑四處飛濺。
“都給老子砸!砸不碎今天就彆他娘的想吃飯!”
鐵臂張的嗓門跟打雷一樣,震得人耳朵嗡嗡作響。
他身邊的徒弟們個個滿頭大汗,手裡掄錘的動作卻絲毫不敢慢下來。
師父這是瘋了。
這是所有人心裡共同的想法。
前幾天還跟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吧唧的,今天倒好,像是被人塞了一肚子火藥。
可奇怪的是,沒人覺得害怕。
恰恰相反,所有人都覺得身上有股使不完的勁兒。
之前那種連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憋屈感,才真正讓人窒息。
“再細點!那邊那個!你砸的是石頭疙瘩嗎?要砸成粉!跟沙子一樣的粉!”
鐵臂張指著一個年輕徒弟腳下的磚塊破口大罵。
這些燒廢的磚坯,在他眼裡再也不是什麼恥辱的印記。
趙衡說了,這是最好的“沙子”!
用耐火的料,去做耐火的磚!
這句翻來覆去的話,他想了一整晚,越想越覺得是天地至理。
一堆堆的廢磚在鐵錘下變成了不同粗細的顆粒。匠人們用篩子小心地將它們分成幾堆,一堆是粉末,一堆是細沙,還有一堆是米粒大小的骨料。
這些,可都是寶貝。
另一邊,周有田正帶著人處理新挖來的粘土。
他們學著趙衡教的法子,把粘土加水和勻,用沉重的木槌反複捶打,直打得泥巴“啪啪”作響。
打好的泥團堆成一座小山,再蓋上浸透了水的厚草席。
周有田拿著水瓢,一下一下往草席上澆水,嘴裡還神神叨叨地念著:“先生管這叫‘陳化’,說得讓泥睡上一覺,養養性子,脾氣才能好。”
旁邊的夥計聽得一愣一愣的,再看那泥團的眼神都不一樣了,仿佛那土堆裡真住著個什麼有脾氣的活物。
新的磚坯很快就脫了模。
這一次,磚坯的顏色不再是純粹的土紅,而是均勻地夾雜著赭紅色的顆粒,光看著就感覺紮實。
鐵臂張親自檢查了每一塊磚坯,確認沒有一絲裂紋後,才讓徒弟們跟捧著寶貝似的,小心翼翼地送進窯裡。
窯門封上,生火。
鐵臂張這次哪兒也沒去,就搬了個小馬紮守在窯口。
他眼睛死死盯著火口,不斷地指揮徒弟們添柴減柴,控製火候。那眼神裡沒有了前幾日的焦躁,隻剩下一種近乎偏執的專注。
時間一點點過去。
從白天到黑夜,又從黑夜熬到天亮。
按照估算的時間,磚已經燒透了。
窯火停下,窯口的溫度漸漸降了下來。
一個徒弟下意識地就要拿鐵釺去撬開窯門。
“住手!”
鐵臂張一聲大喝,嚇了那徒弟一個激靈,手裡的鐵釺差點掉在地上。
“誰都不準動!把所有風口,都用濕泥巴給老子堵死!一點風都不能漏進去!”
徒弟們雖然滿心不解,但看著師父那張不容置疑的臉,還是立刻照辦。
鐵臂張親自堵死了最後一個風口,這才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
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被封得嚴嚴實實的土窯,轉身走了。
“都散了,回去睡覺。明天天亮前,誰也不準靠近這裡。”
兩天後。
窯門再次被打開。
所有人都圍了過來,伸長了脖子,連呼吸都忘了。
鐵臂張的心跳得跟擂鼓一樣。
他顫抖著手,用一把長長的火鉗,從窯裡夾出了第一塊磚。
那塊磚被輕輕放到了地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釘在那塊磚上。
方方正正,棱角清晰。
通體是均勻的赭紅色,表麵沒有一點琉璃化的光亮,更沒有一絲一毫的裂紋。
“成……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