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汛的怒吼終於斂了聲息。黃河河麵像被摔碎的鏡子,漂浮著無數棱角分明的冰塊,有的還沾著暗紅的血漬,隨著漸緩的水流慢慢向東漂去。金兵的屍體有的卡在冰縫裡,甲胄被凍得與冰塊連成一體;有的仰麵朝上浮著,眼睛還圓睜著,仿佛在看最後一眼這灰蒙蒙的天。
趙宸站在鷹嘴崖水壩的最高處,肩頭的傷口剛被重新包紮過,粗布繃帶下仍隱隱作痛。他望著河麵那片狼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長刀,刀柄上的血跡早已乾透,凝成深褐的硬殼,卻仍能摸到凹凸的紋路——那是無數次劈砍留下的痕跡。
“將軍,喝口熱湯吧。”小石頭端著個粗瓷碗走過來,碗裡是滾燙的薑湯,飄著幾片薑皮。他的臉上還沾著灰,左眼下方有塊新的淤青,是昨夜廝殺時被金兵的刀柄砸到的,此刻卻笑得露出小虎牙,“張叔說,喝了這個,寒氣就跑了。”
趙宸接過碗,薑湯的辛辣氣直衝鼻腔,嗆得他輕輕咳嗽了兩聲。他低頭吹了吹熱氣,看見碗裡映出自己的影子,胡茬瘋長,眼窩深陷,可那雙眼睛裡,卻沒有了前些日子的沉鬱,多了點鬆快的光。“小石頭,”他忽然開口,“你剛才看汴京方向了嗎?”
小石頭愣了一下,隨即點頭:“看見了看見了!有炊煙!好幾縷呢!”他指著東南方向,那裡的天際線隱約能看見淡淡的灰煙,像水墨畫裡暈開的墨痕,“張叔說,有炊煙就說明人還在,日子還過著。”
趙宸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見那幾縷炊煙在晨光裡輕輕搖曳。他想起李若水,想起那個總愛皺著眉跟他爭辯兵法的文官,此刻應該正帶著人清理高俅的餘黨吧。汴京的街道上,或許還有未乾的血跡,或許還有受驚的百姓,但那升起的炊煙,卻像個溫柔的宣告:一切都在好起來。
水壩下傳來士兵們的說話聲。他們正合力將一具金兵的屍體拖上河岸,準備挖個大坑集體掩埋。一個陝西口音的士兵邊挖坑邊念叨:“埋深點,彆讓野狗刨了。都是爹媽生的,到了這邊疆,就彆再遭罪了。”
另一個四川兵接話:“等回了家,我得給俺婆娘講講這水壩,講咱們是咋用冰疙瘩燒金兵的。”
“你還有婆娘?”
“咋沒有?去年剛娶的,紅棉襖穿得可俊了……”
他們的笑聲混著鐵鍬鏟土的“哐當”聲,在河麵上蕩開。趙宸聽著這些話,忽然覺得肩頭的傷口沒那麼疼了。他想起除夕夜的血戰,想起衛七手裡那半塊糖糕,想起種武帶傷衝鋒的背影,這些畫麵像散落在冰麵上的光點,此刻終於聚成了一團暖融融的光。
“將軍,種將軍讓您過去看看。”衛十三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這小子臉上添了道新疤,從眉骨到顴骨,像條紅色的小蛇,卻絲毫不影響他眼裡的亮,“他說,壩體的裂縫得趕緊修補,不然下次漲水就麻煩了。”
趙宸點點頭,跟著衛十三往水壩西側走。那裡的石牆上有一道半尺寬的裂縫,是被淩汛時最大的那塊冰棱撞出來的,裂縫裡還卡著幾塊碎冰,反射著刺眼的光。種武正指揮士兵往裂縫裡填糯米灰漿——那是老工匠傳下的法子,糯米煮熟了混著石灰,硬得能抵擋住洪水的衝擊。
“得用三天時間才能徹底填實。”種武的左臂吊在胸前,繃帶又換了新的,“我讓弟兄們去附近的村子買糯米,順便給老鄉們留點糧食,他們這陣子怕是也受夠了驚嚇。”
趙宸蹲下身,摸了摸那些灰漿,還帶著溫熱。“辛苦弟兄們了。”他說,“等修補完水壩,咱們就回汴京。”
“回汴京?”種武眼睛一亮,“那高俅的餘黨……”
“李若水會處理好的。”趙宸望著裂縫裡漸漸凝固的灰漿,“但咱們得回去,不是為了領賞,是為了告訴城裡的人,金兵打不過來,他們可以安心過日子了。”
正說著,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一個騎兵從東邊的土路上飛馳而來,揚起的塵土在晨光裡格外顯眼。“將軍!汴京來的信使!”騎兵在壩下勒住馬,高舉著一封綁在箭杆上的信。
衛十三趕緊跑下去取信,拆開一看,突然歡呼起來:“太好了!高俅被抓了!李大人說,城裡的亂子都平了,讓咱們安心休整,朝廷的賞賜隨後就到!”
士兵們頓時炸開了鍋,歡呼聲震得冰麵似乎都在顫。小石頭蹦得老高,樸刀“哐當”掉在地上也顧不上撿;張叔抹了把臉,不知是哭還是笑;連最沉默的老工匠,都停下手裡的活,咧開沒牙的嘴笑了。
趙宸接過那封信,信紙是宮裡用的貢紙,上麵是李若水的字跡,筆鋒依舊剛硬,卻透著股難掩的激動:“……已搜出高俅與金賊往來密信百封,陛下震怒,命徹查餘黨。汴京安穩,百姓已開始籌備上元燈節,待君歸來,共賞燈火……”
他把信紙折好,放進懷裡,抬頭望向汴京方向。那幾縷炊煙還在,陽光終於穿透了雲層,灑在河麵上,把漂浮的冰塊照得亮晶晶的,像撒了一地碎銀。遠處的村莊裡,隱約傳來雞鳴聲,清脆得像玉佩相擊。
“種武,”趙宸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讓夥房殺頭豬,今天咱們好好吃一頓。”
“好!”種武笑著應道,眼裡的光比陽光還亮。
士兵們開始忙碌起來,有的去殺豬,有的去挑水,有的則坐在篝火邊,哼起了家鄉的小調。河麵上的冰塊還在緩緩移動,卻不再顯得猙獰;水壩的裂縫裡,糯米灰漿正一點點凝固;而汴京的方向,陽光越來越暖,仿佛能照進每個人的心裡。
趙宸站在壩頂,看著這一切,忽然笑了。他想起年少時讀的書,說“保家衛國”,那時總覺得這四個字太沉,沉得像座山。可此刻,看著身邊這些滿身傷痕卻笑得燦爛的弟兄,看著遠處升起的炊煙,他忽然覺得,這座山,他們扛住了。
冰麵下的水流漸漸平緩,帶著金兵的屍體和斷裂的冰塊,向著遠方漂去。而這片剛剛浴血的土地上,陽光正好,風裡開始有了暖意,仿佛在說:冬天快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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