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冥絕地那蝕魂銷骨的煞氣寒意,仿佛仍如附骨之疽,盤桓於楚狂的經脈髓海深處,未能儘驅。然而,當其雙足踏足玄冰淵地界的那一刻,他才真正知曉何為徹骨之寒。
眼前,是一片浩瀚無垠的冰封絕域。萬載不化的幽藍寒冰覆蓋了目之所及的一切,嶙峋的冰棱如利劍般倒懸於冰川之間,折射著慘淡的天光。空氣凝滯得可怕,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吞入了無數細碎的冰針,刺得肺腑生疼。一種更深沉、更寂滅的寒意,並非僅僅作用於肉身,更直接侵蝕著人的神魂,仿佛要將一切闖入者的意識也徹底凍結於此。
楚狂的身影孤絕地屹立於深淵裂穀的邊緣,墨發與衣袂在夾雜著冰屑的凜風中狂舞,更襯得他如磐石般沉凝。腳下是深不見底的幽藍,淵壑深處,傳來陣陣低沉而磅礴的能量波動,如同某種巨大冰封心臟的緩慢搏動,帶著令人心悸的威壓,與他胸腔內那顆因焦灼與冰冷而劇烈跳動的心,形成詭異而壓抑的共鳴。
這裡,是月璃肉身崩解、香消玉殞之地。
風聲嗚咽,卷起千年不散的寒霧與冰塵,掠過冰崖縫隙時,竟發出如同低低悲泣般的嘶鳴,一遍遍敲打著楚狂的耳膜。他丹田氣海之內,新近融入的蒼冥劍碎片正不受控製地發出細微而急促的震顫嗡鳴,一種深切的悲慟與呼喚自劍中那縷微弱卻堅韌的意識碎片中彌漫開來,與這片冰淵天地間殘留的某種印記產生了強烈至令人心碎的共鳴。
他一步步向那極寒的深淵走去,腳步落在堅逾精鋼的玄冰之上,發出空洞的回響,每一步都仿佛踩碎了一段過往,踏入了由冰冷回憶構成的荊棘叢中。
腦海中,無可抑製地浮現出那決絕而淒美的最後景象——淨魂蓮光華盛放又凋零,她的身軀在光芒中如琉璃般寸寸崩解,化作最絢爛也最短暫的光塵,卻將最後的力量與意誌毫無保留地注入蒼冥劍碎片,毅然決然地推向了他。那雙總是含著溫柔與堅韌的眸子最後望向他,唇間逸出的氣息微弱卻清晰:“替我……活下去……”
字字輕如飛雪,卻重若山嶽,狠狠砸在他的心湖,激起無邊劇痛與冰冷的漣漪,至今仍在神魂深處回蕩不休,錐心刺骨。
弑神劍的凶戾、血凰劍的熾烈、菩提劍的清淨、無相劍的縹緲、赤霄劍的狂暴……數柄足以撼動天下的魔劍此刻正靜靜懸浮於他丹田之內,流淌著磅礴無比的力量。這股力量足以令山河變色,令強敵膽寒,然而此刻,卻無法溫暖這片埋葬了她的土地哪怕一分一毫,更無法驅散他心中那因永失所愛而蔓延開的、比玄冰淵萬載寒冰更為徹骨的冰冷與空寂。
白芷殘魂那愈發虛弱、卻充滿急切的警告,再度於識海中響起,如同驚雷劈開冰冷的回憶:“快……冥夜已集齊九劍……”
時間,從未如此刻般,如同指間流沙,成為他最為奢侈、也最緊迫的追逐。每一瞬的遲疑,都可能意味著萬劫不複。
越往玄冰淵的核心地帶深入,周遭的環境便愈發酷烈,仿佛踏入了由寒冰法則本身構成的絕對禁區。這裡的溫度已降至一種難以言喻的可怕極點,空氣中原本活躍的天地靈氣仿佛都被徹底凍結、凝固,吸納入體非但無益,反而如刀刮經脈,帶來刺骨的劇痛。每一次呼吸都變得沉重而艱難,嗬出的氣息瞬間便化為冰晶塵埃,簌簌落下。視野所及,儘是幽藍剔透、萬古不化的玄冰,死寂,成為了此地唯一的主題。
就在這片極寒絕域的核心,一道巨大無比的冰柱巍然矗立,它仿佛是整個玄冰淵寒意的源頭與中心。冰柱通體純淨無瑕,內部卻蘊含著令人神魂都能凍結的恐怖力量。而就在那冰柱的最中心,隱約可見一柄長劍被永恒地封印其中。
那劍,劍身剔透宛若最純淨的寒冰凝結而成,沒有絲毫雜質,然而其內部卻有無儘的流光如極光般緩緩流轉。那流光並非冰冷的殺意,而是一種肉眼可見的、化不開的濃重悲傷與壓抑了萬古的狂暴怒意!它僅僅是存在於此,便讓四周的哀戚與冰冷放大了數倍。
楚狂的靠近,如同在一潭死水中投下了巨石,瞬間驚醒了那沉睡於冰核中的劍靈。
“嗡——!!!”
一聲尖銳到極致的劍鳴猛然爆發,撕裂了亙古的死寂!這鳴響不再具有任何金鐵的清越之感,反而像是無數靈魂一同發出的、撕心裂肺的悲慟嚎哭,混雜著足以焚毀一切的狂暴怒意!
恐怖的寒冰劍意如同積蓄了千萬年的海嘯,驟然自那冰柱之中毫無保留地奔湧而出!肉眼可見的淡藍色波紋以冰柱為中心,呈環形悍然擴散。波紋所過之處,一切皆被賦予更絕對的“靜”與“寒”。原本就極低溫度瞬間跌至不可思議的絕對零度領域,空間本身都仿佛要被凍結出裂痕。
“哢嚓!哢嚓哢嚓!”
淵底四周的冰壁、地麵、穹頂,所有堅硬的玄冰都在響應這悲怒的劍鳴。無數尖銳的冰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暴長,瞬間化作億萬柄寒光閃閃、鋒銳無匹的冰之利劍,填充了每一寸空間。它們並非有意識的攻擊陣型,而是純粹由極致情緒驅動的、毫無差彆的毀滅性絞殺!從上下左右,四麵八方,如同狂暴的冰寒煉獄,朝著領域內唯一的生靈——楚狂——瘋狂席卷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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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狂周身暗赤色的修羅煞氣瞬間自主沸騰,形成一道堅實的護體屏障。熾熱的高溫與極寒瞬間碰撞,發出“嗤嗤”的劇烈聲響,白茫茫的蒸汽剛一升騰便被後續更恐怖的寒意再次凍結成冰粉。他腰間赤霄劍感應到同等級彆的屬性威脅,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熾烈的火光自主迸發,環繞其身周猛然一旋,將最內層攢射而來的極寒冰刺瞬間汽化蒸發,暫時清出一小片安全區域。
但楚狂屹立於這冰寒風暴的中心,眉頭緊鎖。他清晰地感覺到,這股毀滅性的力量背後,並非單純的殺戮意誌或守護禁地的本能。那充斥每一寸空間的劍意裡,奔流的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深切哀傷,是一種失去了最重要羈絆後的絕望與茫然,而那毀滅一切的怒意,正是這極致哀傷失控的外顯!
霜天劍靈,並非在攻擊闖入者。
它是在慟哭。
它早已感應到了主人月璃的逝去。此刻這席卷一切的悲怒寒潮,這無儘冰劍的瘋狂絞殺,皆是其靈性為逝主而鳴的、最絕望最瘋狂的哀歌!
霜天劍靈的悲怒如同永無止境的極地風暴,一波強過一波,瘋狂衝擊著楚狂的防禦。冰冷的劍意已不再是簡單的能量攻擊,而是化為了實質的哀傷與絕望,沉重地壓在他的神魂之上,每一次撞擊都讓護體煞氣劇烈搖曳,迸發出瀕臨破碎的刺耳聲響。
楚狂周身環繞著數道交織的力量——弑神劍的凶戾、菩提劍的清淨光華、赤霄劍灼熱的火息,它們本能地抗衡著徹骨的嚴寒,將襲至身前的巨大冰棱絞碎、汽化。然而,楚狂始終未催動劍陣進行徹底的反擊。他巍然屹立於風暴中心,眉頭緊鎖,目光沉凝地注視著那冰柱中劇烈震顫的長劍。他能清晰地體會到,那撲麵而來的並非殺意,而是源自劍靈深處最純粹、最劇烈的悲傷,一種失去了靈魂依托後的徹底失控。他數次嘗試以自身溫和的劍意探出,想要與之溝通,但那縷意念剛一離體,便被更加狂暴酷烈的寒潮瞬間撲滅、凍結,根本無法靠近冰柱分毫。
就在這僵持不下,寒意幾乎要凍結他沸騰氣血的刹那——異變陡生!
他丹田氣海深處,那一直靜靜沉浮、僅有微弱感應的蒼冥劍碎片,毫無征兆地驟然亮起!一股柔和而堅韌的月白光芒蕩漾開來,並不強烈,卻瞬間驅散了他經脈中凝結的寒意,帶來一股溫潤的暖流。一直沉寂的、屬於月璃的那一縷意識碎片,仿佛被外界那同源卻充滿痛苦的悲鳴徹底喚醒,不再僅僅是微弱的共鳴,而是如同沉睡的心跳複蘇般,開始輕柔而堅定地流轉,散發出帶著無儘眷戀與安撫意味的波動。
這波動仿佛是一個引信。
下一瞬,始終依附於血凰劍之上、已微弱到難以感知的白芷殘魂,仿佛被這股同源的氣息與此地濃鬱到化不開的悲傷徹底激發。她似乎凝聚了最後殘存的所有力量,摒棄了一切自保的本能,毅然決然地借助蒼冥劍與月璃那縷意識的微弱橋梁,以及這片天地間無處不在的、屬於她們姐妹二人的同源氣息,艱難地、一點點地顯化而出——
一道極其淡薄、幾乎完全透明的虛影,悄然出現在楚狂身前,擋在了他與那狂暴冰柱之間。
她的身影飄渺得如同晨曦初露時即將散去的薄霧,仿佛周遭肆虐的寒風再猛烈一絲,便會將她徹底吹散,化為虛無。冰藍色的劍光掠過,甚至能穿透她的身體,映照出後方破碎的冰壁。然而,就是這般脆弱的殘魂,她的目光卻穿透了狂暴的能量亂流,溫柔而堅定地望向冰柱核心那柄悲鳴不止的霜天劍。
“安靜下來……”白芷的聲音空靈而微弱,細若遊絲,卻帶著一種奇異而強大的安撫力量,精準地穿透了震耳欲聾的劍嘯與冰爆聲,“璃兒的心願……從不是毀滅。”
她的聲音仿佛帶著神奇的魔力,讓周遭狂暴卷動的冰屑微微一滯。
“她選擇犧牲,並非離去,而是將她的意誌、她的希望、她所珍視的一切……”白芷的虛影輕輕說著,目光中充滿了姐姐般的疼惜與理解,“都毫無保留地寄托給了未來,寄托給了她願意用一切去守護的人。”
“她的心,從未真正離開過這裡,”白芷的殘魂向前微微飄動,仿佛想要伸手觸摸那冰冷的巨柱,聲音愈發溫柔,卻帶著無可辯駁的真實與深切情感,“也從未離開過……一直守護著她的你。”
這不再是簡單的勸慰,而是源自月璃最親密血脈同胞的靈魂低語,是唯有她們之間才能完全理解的羈絆與承諾。這輕語如同擁有實質的重量,又似最輕柔的羽毛,巧妙地繞開了層層疊疊的狂暴劍意防禦,精準無誤地、輕輕地觸碰到霜天劍靈那被無儘悲傷冰封的核心。
那足以凍結靈魂的瘋狂悲鳴,在這一刻,驟然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幾不可察的停頓。
那充斥天地、撕裂耳膜的尖銳悲鳴,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撫平,音調漸低,終至悄然的歇止。狂暴肆虐、足以凍結靈魂的寒冰劍意失去了那份瘋狂的驅動力,如同退潮般緩緩收斂、平息。漫天狂舞、閃爍著致命寒光的冰棱停止了生長與絞殺,紛紛揚揚地從空中墜落,砸在冰麵上,發出清脆而孤寂的碎裂聲響,仿佛為一場無儘的哀悼畫上了休止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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