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冰淵的凜冽寒風仍如附骨之疽纏繞在楚狂的四肢百骸,可他胸腔裡搏動的那顆心,卻比萬載玄冰更冷、更沉。白芷殘魂消散前那句泣血之言——“冥夜已集齊九劍”——如同九幽之下的喪鐘,不僅在他耳畔轟鳴,更似在他每一寸神髓中震蕩回響。時間,這位曾經看似寬容的盟友,此刻露出了最殘酷的麵目,每一瞬的流逝,都像是向著無可挽回的深淵又滑落一寸。
他屹立於一座孤峰的背風處,下方山穀中,聯盟臨時據點星星點點的篝火在漸濃的暮色中搖曳,微弱得仿佛隨時會被四周吞噬一切的黑暗撲滅。接連的慘敗與失去,像無形的巨石壓在每一個幸存者的心頭,營地中聽不見往日的喧囂,唯有壓抑的沉默、傷者偶爾抑製不住的呻吟,以及兵器擦拭時那單調刺耳的刮擦聲。絕望如同混在空氣中的冰渣,吸入肺腑,凍徹心扉。
楚狂的目光穿透稀薄的雲霧,精準地落在營地邊緣那個小小的身影上。林小碗正蹲在一堆散發的草藥前,小心翼翼地分揀著,她的動作輕柔而專注,與周遭的肅殺格格不入。那總是嘰嘰喳喳、仿佛有說不完話的少女,此刻安靜的側影,竟透出一種與她年齡不符的堅韌。她眼中那份特有的清澈靈動,曾是這灰暗戰場上難得的一抹亮色。
楚狂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壓下翻騰的心緒,身形一動,如一道疾墜的流星,瞬息掠過山穀,落在林小碗身前。疾速帶來的氣流卷動了地上的幾株乾草。
“小碗!”
他的聲音低沉而急促,帶著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幾乎繃斷的緊迫感,與他平日裡的沉穩判若兩人。
林小碗被這突如其來的呼喚和身影驚得渾身一顫,指尖一鬆,幾株珍貴的凝魂草掉落在地。她愕然抬頭,撞入楚狂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那裡麵不再是以往的古井無波,而是翻湧著她從未見過的、幾乎要破眶而出的恐懼,以及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這種神色,她見過,在他麵對最強悍的魔將時也不曾有過。
瞬間,所有的疑問和驚嚇都被她強行咽下。她甚至沒有去看一眼掉落的藥材,隻是緊緊盯著楚狂的眼睛,仿佛要通過這雙眼睛看清他背負的千鈞重壓。
“我需要你的靈瞳!”楚狂的話語沒有絲毫迂回,斬釘截鐵,“最後三劍,必須立刻找到!冥夜遮蔽了天機,八劍感應亦被乾擾,天地茫茫,我們已沒有時間一寸寸去搜尋!”
他的話語像出膛的炮彈,重重砸在林小碗的心上。她立刻明白了。明白了白芷前輩的犧牲意味著什麼,明白了楚狂此刻的焦急源於何等的絕境,明白了那“喪鐘”為誰而鳴。
沒有任何猶豫,沒有絲毫退縮。
少女清澈的眸中閃過一絲凜然,她重重點頭,所有的稚氣在這一刻被一種沉重的責任取代。
“好!”她答得乾脆利落,聲音雖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她知道,這或許是黑暗降臨前,那最後的、微弱的希望之火。而她,必須將它點燃。
楚狂那聲帶著絕境嘶吼的“好”字尾音尚未完全散去,林小碗已毫不猶豫地行動。她甚至來不及找一處更安穩的所在,當即原地盤膝坐下,沾染著泥土和藥汁的雙手在身前迅速結出一個繁複而古老的印訣——那是開啟她血脈深處力量的鑰匙。
她緩緩閉上那雙總是洋溢著笑意與生機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因緊張而微微顫動。當眼簾再次開啟時,所有的稚嫩與靈動都被一種非人的、浩瀚的神性所取代。眼瞳化為一片純粹剔透的琉璃色,晶瑩剔透,不見絲毫雜質。在那琉璃般的眸底,仿佛有無數微縮的星辰正在誕生、膨脹、湮滅,循環往複,演化著宇宙洪荒的奧秘,深邃得令人望一眼便要迷失其中。
靈瞳之力,已被她毫無保留地催至巔峰!
刹那間,林小碗所感知的世界徹底顛覆。營地的篝火、焦急的楚狂、散落的藥材……一切具象的物質景象迅速褪色、虛化、進而分解,在她視野裡化為無數縱橫交錯的、流動的光線和錯綜複雜的絲線。那是構成天地的本源靈氣流線與玄奧難言的因果絲線。她的“視線”超越了肉眼的極限,穿透厚重的營帳壁壘,越過下方蒼茫的山川河流,以難以想象的速度掃過廣袤的中州大地,如同一張無形巨網,敏銳地捕捉和篩選著那極其微弱、卻又與楚狂體內八劍同源同根,卻又被某種強大力量刻意扭曲、遮掩的奇異波動。
這過程帶來的負擔是毀滅性的。龐雜浩瀚到無法計量的信息洪流,蠻橫地衝入她遠未強大的識海。她那纖細單薄的身軀控製不住地開始劇烈顫抖,仿佛狂風暴雨中飄搖的細竹。額角與鼻翼迅速滲出細密晶瑩的汗珠,與她迅速失去血色的蒼白麵容形成刺眼的對比。窺探被遮蔽的天機,定位超凡入聖的神器,其所帶來的天道反噬之力,正瘋狂侵蝕著她的精氣神。每一次心跳,都伴隨著神魂被撕裂般的劇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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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狂緊握雙拳,指節因過度用力而發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卻渾然不覺。他如同化作了一尊石雕,守在她身旁,連呼吸都壓抑到最低,生怕一絲一毫的打擾便會中斷這脆弱的窺探,甚至令她遭受更可怕的反噬。他的心如同被放在烈火上炙烤,焦灼與無力感幾乎要將他吞噬。他清晰地看到,兩縷殷紅的血絲,正從她微微翕動的鼻孔中緩緩淌下,在她蒼白的唇上劃出兩道觸目驚心的痕。
就在楚狂幾乎要忍不住出聲終止這殘酷的儀式時——
林小碗身軀猛地一次劇震,如同被無形的巨錘擊中!
她眼中那琉璃色的光芒驟然爆發,璀璨奪目,仿佛有兩輪微型的太陽在她眸中燃燒!
“找到了!”
她的聲音乾澀、虛弱,氣若遊絲,卻硬是擠出了一絲難以抑製的興奮與激動,打破了死寂。“第九劍‘天命’,在西北方向,星隕閣總壇祭壇深處!第十劍‘輪回’,氣息……好奇怪,飄忽不定,與佛門聖物往生鏡的氣息糾纏在一起,難分彼此……第十一劍‘寂滅’,在北冥……那片死寂的海域,在海底最深處,煞氣極重,幾乎……幾乎要吞噬我的靈覺……”
她幾乎是榨乾了自己最後一絲心力,艱難地、卻異常清晰地將三個關乎存亡的位置一字一句地報出。每一個字吐出,她眼中的琉璃光華便黯淡一分,身體搖晃得更加厲害。
林小碗那虛弱卻清晰的話語,如同在死寂的深淵中投入唯一一顆希望的火種,“星隕閣”、“往生鏡”、“北冥海”這三個地點才剛剛脫口而出,餘音尚未在冰冷的空氣中完全消散。
異變,就在這成功與虛弱的臨界點上轟然爆發!
她眼中那兩團因極致催發而璀璨奪目的琉璃色靈瞳之光,尚未及收斂,此刻竟成了無儘黑暗中最耀眼、最醒目的燈塔,毫不留情地昭示了她的位置與她所行那逆天窺秘之舉。一股冰冷、邪惡、磅礴到令人神魂戰栗的恐怖神念,仿佛早已潛伏於虛空深處,於刹那間精準無比地鎖定了這片狹小的區域!那神念中蘊含的威壓,如同九幽之下最寒冷的冰川,瞬間將周遭空間都凍結凝固。
“不好!!”
楚狂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前所未有的危機感如同毒刺紮入他的脊椎。他甚至來不及思考,體內那浩瀚磅礴的修羅煞氣已如同壓抑萬年的火山,轟然爆發,衝天而起,化作一道暗紅色的屏障試圖斬斷那道如跗骨之蛆的神念鎖定。
但——太晚了!
對方的反應和速度,快得超越了時間的概念!
隻聽“嗤啦”一聲裂錦般的巨響,兩人之間的虛空如同脆弱的黑色幕布,被一隻無形巨手強行撕裂開一道猙獰的豁口。豁口之內是翻湧的、吞噬一切光線的幽冥死氣。下一刻,一隻完全由最精純、最恐怖的幽冥之力凝聚而成的巨手,從那裂縫中悍然探出!
它巨大無比,指節分明,其上纏繞著無數哀嚎的怨念與冰冷的死亡符文。它出現得毫無征兆,且完全無視了楚狂那足以絞殺神魔的修羅煞氣屏障,仿佛那屏障隻是虛無的空氣。巨手的目標明確至極,快得超越了思維的速度,一把便將被靈瞳反噬、耗儘全力而毫無反抗之力的林小碗死死攥在掌心!
“小碗——!!!”
楚狂目眥欲裂,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咆哮。弑神劍感應到主人滔天的怒火與殺意,發出一聲震徹九霄的鏗鏘龍吟,瞬間出鞘!一道橫貫長空的千丈血色劍芒,帶著斬滅星辰、屠戮神佛的決絕意誌,悍然斬落,狠狠劈在那幽冥巨手的手腕之處!
轟——!
震耳欲聾的能量爆鳴聲炸響。劍芒與死氣瘋狂絞殺湮滅。
然而,那幽冥巨手隻是劇烈地晃動了一下,形體變得略微虛幻了幾分,攥緊的五指卻未有絲毫鬆動!仿佛楚狂這含怒一擊,僅僅隻是略微延緩了它萬分之一瞬。
緊接著,一個冰冷、戲謔、充滿了絕對掌控意味的聲音,透過那尚未閉合的虛空裂縫幽幽傳來,每一個字都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著楚狂的神經——正是冥夜!
“楚狂,想要這丫頭的命,就拿你手上的八柄魔劍來星隕閣換!”
話音未落,根本不給楚狂任何回應或再次攻擊的機會,那幽冥巨手猛地向後縮回那深邃恐怖的虛空裂縫之中。
裂縫瞬間彌合,仿佛從未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