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耳欲聾的轟鳴終於徹底平息。
那吞噬了無數光暗、撕裂了萬裡蒼穹的天門裂縫,在歸一劍崩碎的絢爛光雨與淩霄子本體湮滅時發出的不甘咆哮中,緩緩彌合。能量亂流如退潮般消散,最終隻留下一道淺淺的灰白色疤痕,橫亙在中州天穹之上,像一道永不愈合的傷痕,沉默地訴說著方才那場席卷天地的驚世劫難。
曾經靈氣充沛、宗門林立的廣袤中州大地,此刻早已麵目全非。山脈傾塌,巍峨峰巒化作遍地碎石;江河斷流,奔騰之水或被蒸乾或改道入裂穀,隻留下乾涸的河床。焦黑的土地上遍布深不見底的劍痕與術法轟擊出的巨坑,如同大地上猙獰的瘡疤。硝煙與尚未落定的塵埃混合著稀薄卻頑固的血腥氣,在微風中緩慢飄蕩,彌散出一股死寂的蒼涼。
幸存下來的修士們,三三兩兩地從廢墟與藏身之處踉蹌走出。他們衣衫襤褸,幾乎人人帶傷,臉上早已褪去了大戰初起時的狂熱、憤怒或恐懼,隻剩下劫後餘生的茫然、深入骨髓的疲憊,以及無聲流淌的哀傷。沒有人歡呼,沒有勝利的呐喊,死一般的寂靜籠罩四野。代價太過慘烈——熟悉的同門、敬重的師長、血脈相連的至親,皆已化作這片焦土的一部分,與破碎的山河同寂。天地間唯有嗚咽的風聲,穿梭在斷壁殘垣之間,如泣如訴,為這場浩劫奏響淒涼的終曲。
在這片劫後死寂的畫卷中心,楚狂的身影孑然獨立。
他那修羅化天後的驚天戰軀已然褪去,遮天血翼收斂,肌膚上猙獰而古老的修羅戰紋也黯淡無光,恢複了原本的人類身形。然而,他的臉色蒼白如紙,不見一絲血色,仿佛所有的生命精氣都在那斬出最後一劍的瞬間燃燒殆儘。原本挺拔如鬆的身軀微微佝僂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難以抑製的輕微顫抖。化天劫的恐怖反噬之力並未因戰鬥結束而消散,反而如同無數柄冰冷的鈍刀,依舊在他破碎的經脈與幾近乾涸的識海中瘋狂肆虐、切割。十一柄魔劍的力量雖助他斬斷天門,卻也近乎徹底抽空了他的生命本源。
但他依舊強撐著,沒有倒下。
他的目光,沒有望向天穹那道象征著“勝利”的灰白疤痕,也沒有掃視周圍幸存的人們,而是死死地、近乎貪婪地緊盯著空中那正隨風緩緩消散的歸一劍碎片光塵。那雙曾映照修羅血焰、斬斷天道枷鎖的眼眸,此刻隻剩下無儘的虛空與深沉的、幾乎要將他自己吞噬的悲慟。他艱難地抬起手,五指因極致的虛弱和體內肆虐的痛苦而劇烈顫抖,朝著那飄散的光塵伸去,試圖抓住其中最後一縷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卻讓他靈魂為之悸動的熟悉氣息——
那是白芷,最後存在過的證明。
指尖徒勞地穿過流螢般的光點,什麼也沒有抓住,隻留下一片徹骨的空無。
就在那絕望的虛無感即將把他徹底淹沒之際,一點微弱的共鳴自他體內最深處悄然傳來。是那柄與他性命交修、源自白芷本命神魂的血凰劍。它並未完全沉寂,依舊傳遞著一絲細微到極致、卻頑強無比的悸動,如同風中殘燭最後那一點微弱的火苗,脆弱,卻堅決地證明著某種深刻的聯係尚未被完全斬斷。
就是這一點微弱到幾乎錯覺的感應,成了支撐他未曾徹底崩潰淪陷的唯一支點。
他贏了。
他斬斷了延續萬年的陰謀,閉合了禍亂蒼生的天門,湮滅了強大的宿敵,為無數犧牲者複仇,或許,也為修羅與人兩族掙紮的命運,爭取到了一個渺茫卻真實的未來。
可他失去了月璃,失去了決然自毀心脈的陸沉舟,失去了禦劍笑赴黃泉的蕭雲瀾,失去了自毀靈瞳的林小碗……最終,他似乎連白芷最後留下的那一絲痕跡,也未能握住。
勝利的滋味,竟是如此苦澀與空曠,重得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沉重的疲憊感與蝕骨的哀傷,如同北冥海底那萬載不化的玄冰,將他緊緊包裹、凍結,拖向無光的深淵。
就在所有幸存者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楚狂那孤寂而瀕臨崩潰的身影上,或是沉溺於自身劫後餘生的茫然與哀傷中時,在距離這片核心戰場極遠處,一片因最終決戰那毀天滅地的能量衝擊而徹底化為死寂、生機絕滅的廣袤荒蕪平原上,正悄然發生著無人察覺的微妙變化。
天幕依舊渾濁,紊亂的靈氣流如同垂死巨獸的喘息,卷動著灰燼與塵埃。就在這片昏沉之中,一縷極其微弱、卻純淨到不容玷汙的淨魂蓮氣息,裹挾著一點細碎如星辰塵埃般的柔和光點,悄無聲息地劃破天際。它不像流星那般璀璨奪目,反而如同風中殘燭最後逸出的一點螢火,微弱,卻蘊含著某種執拗的生命律動,悄然墜向下方那片被徹底焚毀、焦黑破碎的大地。
那光點無聲無息地沒入焦土之中,瞬間便被無儘的死寂與灰燼所吞沒,仿佛從未出現過。
然而,就在其沒入之地,在那看似生命絕跡、隻剩下絕望的焦黑土壤深處,仿佛有什麼沉睡萬古的生命源泉被這外來的純淨氣息悄然觸動、喚醒。大地深處傳來一聲極其細微、幾乎無法被感知的嗡鳴,如同心臟複蘇後的第一次微弱搏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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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的沉寂之後,在那片除了黑色再無他色的焦土上,一點柔和的、聖潔的白色微光,竟頑強地透出了地麵。那光芒起初隻有針尖大小,卻在出現的瞬間便驅散了周圍一小片區域的死寂之氣。
緊接著,在微光的中心,一株稚嫩無比、通體呈現出半透明琉璃質感、散發著純淨白光的新生嫩芽,竟以不可思議的力量,頂開了沉重壓抑的、由灰燼與碎石化成的堅硬焦土,顫巍巍地探出了頭。它是那般纖細,仿佛一陣稍大的風就能將其折斷。兩片尚未完全舒展、纖細嬌嫩的蓮葉輕輕顫動著,如同初生嬰兒無意識的揮舞,小心翼翼地接觸著這個充滿毀滅氣息的世界。儘管微小,這株幼苗卻蘊含著與其體型完全不符的磅礴生機,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深邃的輪回道韻,仿佛它本身就是某種大道規則的顯化。
殘陽如血,掙紮著將最後幾縷黯淡而悲壯的光輝灑向這片飽經蹂躪的大地,恰好也為這株於死境中奇跡般誕生的淨魂蓮幼苗,鍍上了一層溫暖卻淒迷的金紅色輪廓。它在微不可察的晚風中極其輕微地搖曳著,姿態脆弱得令人心憐,卻又透著一股紮根於輪回本源、無可摧毀的堅定意誌。
而在那兩片蓮葉小心護衛的、光芒最為凝聚純淨的稚嫩蓮心之處,景象更是令人難以置信——
一個極其微小、身形蜷縮著的嬰孩,正安然沉睡其中。那嬰孩周身肌膚瑩潤如玉,散發著淡淡的、溫和的白色輝光,與淨魂蓮的光芒交融在一起,不分彼此。她呼吸均勻,麵容安寧,仿佛外界的天崩地裂、山河悲鳴都與她無關,正沉浸在一個無比美好的夢境之中。
更令人驚奇的是,她那小巧如玉雕般的手中,竟緊緊握著一柄微型的赤金短劍。那短劍雖小,卻樣式古樸至極,劍格、劍柄、劍身的比例與楚狂記憶中、白芷殘魂所寄宿的那柄赤金短劍一模一樣,仿佛是它的完美微縮複刻。微小的劍身之上,同樣流轉著那些神秘而古老的符文紋路,此刻正隨著嬰孩的呼吸,同步閃爍著微弱卻不容忽視的、如同呼吸般律動的光芒。
新生與毀滅,希望與絕望,在此刻、此地,形成了無比強烈、近乎詭異的對比。這株於灰燼中誕生的幼苗,這個手握神秘短劍安然沉睡的嬰孩,無聲地訴說著生命輪回那超越理解的奇跡,仿佛在最深沉的絕望與犧牲的灰燼深處,最為頑強的希望種子,已然悄然破土,靜待未來。
荒原之上的奇跡於寂靜中悄然孕育,而遠在戰場中心,正被無儘悲慟與沉重虛無所包裹的楚狂,心口猛地一悸!
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毫無征兆地自他靈魂最深處湧現,並非化天劫反噬帶來的劇痛,也非力量耗儘後的枯竭感,而是一種極其細微、卻無比清晰的牽引。仿佛一滴純淨無比、蘊含著無限生機的清泉,驟然滴落在他那因連番血戰、摯友隕落與至愛犧牲而幾近乾涸死寂的心湖深處,蕩開一圈圈細微卻無法忽視的漣漪。
那感覺……溫暖、熟悉,帶著一種讓他刻骨銘心、融入血脈靈魂的悸動。是淨魂蓮那純淨聖潔的氣息?絕對沒錯!可似乎又不止於此……那氣息之中,似乎還交織著一絲更為微弱、卻讓他心臟幾乎停跳的、絕不可能認錯的印記——那是獨屬於白芷的生命本源氣息!儘管微弱如風中殘燭,仿佛下一刻就會熄滅,但其本質,他絕不會感知錯誤!
這……怎麼可能?!
他猛地抬起頭,蒼白如紙、沾染著血汙與塵灰的麵容上,瞬間掠過一絲極度的驚詫與難以置信。那雙原本因力竭和悲傷而顯得空洞、隻剩下深沉悲慟的眸子,此刻驟然銳利起來,如同絕境中的孤狼,迸發出驚人的光芒。他的視線仿佛穿透了空間的距離,越過腳下破碎的山河與彌漫的硝煙,死死盯向那片遙遠荒原的方向。
他的感知力早已超越尋常修士的範疇,尤其是在吞噬了初代修羅王部分殘魂、並與十一柄魔劍的力量進行深度融合之後,靈覺之敏銳,已近乎一種本能。即便此刻肉身瀕臨崩潰,神魂遭受重創,這份源於靈魂本質的靈覺也未曾完全封閉。
他感覺到了!雖然那感應微弱到了極致,飄渺得如同晨曦間的薄霧,仿佛隻是過度悲傷下產生的幻覺,但他的靈魂卻在瘋狂地呐喊——那絕對是真的!是淨魂蓮的力量正在那片死寂之地綻放,而且……其中真切地交織著一絲屬於白芷的、微弱卻頑強的生命回響!
他的目光灼灼,仿佛要將那片遙遠的天際線燒穿。周身殘存的微弱修羅煞氣甚至因他情緒的劇烈波動而不受控製地逸散出一絲,引得腳下焦土微微震顫。他極力遠眺,試圖看清那遙遠地平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奇跡。
然而,映入他眼簾的,除了被最終決戰摧殘得麵目全非、隻剩下焦黑與破碎的大地輪廓,便是地平線上那最後一抹掙紮著不肯沉沒的、淒豔如血的殘陽餘暉。那光芒過於刺眼,又過於朦朧,將一切遠處的細節都模糊、吞噬在一片悲壯而蒼茫的光影之中,什麼也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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