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心戰場,滿目瘡痍。
星門如同蒼穹一道無法愈合的醜陋傷疤,兀自緩緩旋轉,傾瀉出扭曲光影與低沉的、仿佛來自遠古星骸的嗡鳴。瞳星神將雖已在那驚天動地的交鋒中暫時退去,殘留在空氣中的星蝕之氣卻依舊冰冷刺骨,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紮在每一個幸存者的神魂之上。危機,並未隨著那龐大身影的消失而解除,反而像不斷收緊的絞索,彌漫著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戰場中心,陸沉舟半跪於地。
他那身經百戰、本應堅不可摧的修羅戰軀,此刻正劇烈地顫抖著。胸膛處,那道為楚狂擋下的致命創傷猙獰外翻,深可見骨,甚至能隱約窺見其下微弱搏動的心臟。然而,從中逸散出的,並非純粹熾熱的修羅血氣,而是夾雜著一縷縷如同活物般蠕動、散發著不祥與腐朽氣息的暗紅流光。這些流光仿佛擁有自己的意誌,在他傷口處纏繞、鑽探,不斷侵蝕著周圍完好的肌體。
他周身的氣息更是混亂到了極點。時而,狂暴的能量如火山噴發般洶湧而出,煞氣衝霄,宛如深淵魔神降臨,壓得周遭碎石簌簌化為齏粉;時而又瞬間收斂,變得晦澀如萬古枯井,死寂得沒有一絲生機,連光線靠近似乎都被吞噬。這兩種極端的狀態在他身上飛速交替,使得他所在的那片空間都呈現出不穩定的扭曲感。
“陸前輩!”楚狂強忍著五臟六腑移位的劇痛,將喉頭湧上的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方才與瞳星神將的激戰已耗儘他大半心力,輪回劍心雖未受損,卻如同被重錘敲擊的古鐘,持續傳來陣陣警示性的刺痛與嗡鳴,提醒著他眼前之人體內正醞釀著遠超想象的災厄。他顧不得調息,腳下一點,便欲上前扶住那看似隨時會崩潰的身影。
然而,就在他靠近陸沉舟周身三丈之地時,一股無形卻厚重如山的力場猛然爆發,帶著強烈的排斥與警告意味,狠狠撞在他的護體罡氣之上。
砰!
一聲悶響,楚狂前衝之勢戛然而止,竟被硬生生推得踉蹌後退數步,地麵被他踩出數個深深的腳印。
“彆…彆過來!”陸沉舟猛地抬起頭,發出一聲壓抑著極端痛苦的低吼。他的聲音扭曲變形,帶著清晰可辨的雙重疊音——一個是他自己沙啞而焦急的本音,另一個則充滿了古老、蠻荒、隻剩下純粹暴戾與瘋狂的意誌,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回響。他原本堅毅的麵容此刻因痛苦而極度扭曲,雙手十指死死插入自己的發間,指甲因用力過猛已深陷頭皮,留下道道血痕,仿佛正與一個無形的、試圖奪取他身體控製權的惡鬼進行著殊死搏鬥。牙關緊咬,牙齦都已滲出血絲,他從齒縫間擠出斷斷續續的警告:“他…要失控了…快…走!”
那“走”字出口的瞬間,仿佛某種一直緊繃的弦徹底崩斷!
“轟——!!!”
一股遠超先前任何一次、足以撼動整個地心戰場的恐怖氣息,如同沉睡了億萬年的太古凶獸驟然蘇醒,自陸沉舟體內毫無保留地轟然爆發!暗紅色的能量不再是氣流,而是化作了實質性的、粘稠如血的洪流,如同決堤的冥河之水,以他為中心,向著四麵八方瘋狂席卷、奔騰!
這股力量純粹而原始,充滿了最極致的毀滅與瘋狂的意味,它不分敵我,吞噬一切!暗紅洪流所過之處,空間發出令人牙酸的、不堪重負的呻吟,被撕裂開一道道細微的黑色裂紋。就連星門中持續溢出的“星蝕之氣”,在這狂暴的暗紅能量衝擊下,竟也被暫時逼退、衝散。
首當其衝的,正是距離最近的楚狂!
他隻覺一股蠻橫、冰冷、帶著靈魂侵蝕特性的力量,如同無形的巨錘,無視了他的防禦,狠狠撞在胸口之上。
“噗——”
即便他已在瞬間橫起血凰劍格擋,那透體而來的力量依舊無法完全化解。劇痛從胸腔炸開,氣血以前所未有的幅度瘋狂翻湧,他再也無法壓製,一口鮮血猛地咳出,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箏般倒飛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狼狽的弧線,最終重重砸在數十丈外堅硬冰冷的岩壁之上。
“呃……”楚狂悶哼一聲,感覺全身骨骼都像散架了一般。他從岩壁凹陷處滑落,單膝跪地,以劍拄地,才勉強沒有倒下。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跡,再抬頭望向那能量風暴的中心時,眼中已充滿了難以掩飾的驚駭。
這絕非尋常的能量衝擊!那暗紅洪流中蘊含的,是一種直接作用於靈魂層麵的恐怖碾壓與侵蝕之力。它仿佛能勾起內心最深處的恐懼與瘋狂,耳邊似乎有無數怨魂在嘶嚎,眼前幻象叢生,一種想要毀滅一切、連同自身一起拖入瘋狂深淵的暴戾衝動,正不斷衝擊著他的理智防線。
守護者,已然化身為最危險的毀滅之源。地心戰場的最終危機,以這種誰也未預料到的方式,悍然降臨。
初代修羅王殘魂徹底占據了主導。那不再是陸沉舟,而是一具被遠古瘋狂意誌驅動的毀滅化身。它——或許已不能用“他”來稱呼——駕馭著那具傷痕累累卻爆發出滔天氣息的軀殼,仰首向那扭曲的星門發出咆哮。那聲音絕非人類喉舌所能發出,更像是萬千星辰崩碎時的哀鳴與無數怨魂嘶吼的混合體,裹挾著實質般的音浪,震得整個地心穹頂都在瑟瑟發抖,落下簌簌塵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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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赤紅的雙瞳中,理智的光芒已徹底湮滅,隻剩下最原始、最純粹的破壞欲望。目光所及,皆為螻蟻。它隨意抬手,一道水桶粗細的暗紅色毀滅光束便自掌心噴薄而出,不再是能量形態,反而凝實如熔岩與汙血混合的巨柱,帶著湮滅一切的氣息,橫掃四方!
“不——!”
一名離得稍近的劍盟修士,剛剛從先前的星骸攻擊中喘過氣來,臉上還帶著劫後餘生的慶幸,下一刻,瞳孔便被那暗紅光芒徹底填滿。他甚至來不及發出完整的慘叫,護體罡氣如同紙糊般破碎,肉身連同神魂在那光束掠過的瞬間,便如烈日下的冰雪,無聲無息地化為虛無,連一絲灰燼都未曾留下。
不僅是人族修士,幾頭因星門波動而滯留、靈智低下的星骸怪物,憑藉本能想要遠離那恐怖的暗紅源頭,動作稍慢,也被那無差彆掃射的光束邊緣擦中。它們那足以硬抗飛劍劈砍的堅硬軀殼,如同被投入煉獄熔爐,在刺耳的“嗤嗤”聲中迅速消融、汽化,連同核心處那點微弱的星蝕之光一同寂滅。
死亡如同無形的瘟疫,隨著那暗紅光束的掃蕩急速蔓延。絕望,比麵對瞳星神將時更濃烈的絕望,扼住了在場每一個幸存者的喉嚨。
“阻止他!必須阻止他!”蕭雲瀾臉色蒼白如紙,嘴角還掛著先前陣法反噬溢出的血絲。她強行壓下體內翻騰的氣血,雙手如穿花蝴蝶般急速舞動,道道靈訣打入懸浮於頭頂的萬象陣圖。陣圖光芒大盛,無數玄奧的符文鏈條如靈蛇般射出,試圖纏繞、束縛住那毀滅的源頭。
然而,那蘊含天地至理的符文鏈條,在接觸到狂暴的暗紅能量場的瞬間,便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吱嘎”聲。如同燒紅的烙鐵浸入冰水,符文光芒急劇閃爍、明滅,鏈條本身更是劇烈搖曳、扭曲,僅僅堅持了不到一息時間,便在一陣令人心碎的崩鳴聲中,節節斷裂、消散!陣圖本體光芒驟然黯淡,蕭雲瀾如遭重擊,嬌軀劇顫,又是一口鮮血噴出,氣息瞬間萎靡下去。
另一側,林小碗雙眸含淚,不顧自身消耗,將體內溫和的治愈靈力催發到極致,化作一道純淨柔和的碧綠光暈,投向那暗紅風暴中的身影。她期望這源自生命本源的力量能喚醒一絲陸沉舟本身的意識。可那碧綠光暈甫一進入暗紅能量範圍,便如同泥牛入海,不僅沒有起到任何安撫效果,其中蘊含的生機反而像是投入油鍋的火星,瞬間引來了那暴走王魂的注意。
那雙赤紅的、不含任何人類情感的眸子,猛地轉動,死死鎖定了林小碗!充滿無儘惡意與毀滅慾望的目光,如同實質的枷鎖,讓林小碗瞬間如墜冰窟,渾身血液幾乎凍結,連動一根手指都變得無比艱難。毀滅光束的末端,開始若有若無地偏向她所在的方向!
危機時刻,楚狂掙紮著從岩壁凹陷處站起身。全身骨骼如同散架般疼痛,五臟六腑火燒火燎,但他握劍的手依舊穩定。就在這時,他手中緊握的血凰劍,傳來了前所未有的異動!
“嗡——嗡嗡——!”
劍身在他掌中劇烈地震顫、嗡鳴,不再是戰鬥時的清越劍鳴,而是一種帶著悲愴、焦急,甚至是一絲泣音的哀鳴。劍柄處傳來滾燙的熱度,彷佛某種沉睡的存在正在不顧一切地燃燒自己。透過與血凰劍心血相連的感應,楚狂清晰地捕捉到,劍身內部那縷屬於白芷的殘魂,正以前所未有的幅度劇烈波動著。那波動中傳遞出的,不僅是對眼前危局的焦灼,對陸沉舟狀態的悲傷,更隱隱蘊含著一絲……奇異的、指向明確的牽引感。彷佛在絕望的黑暗中,為他點亮了一盞微弱的、卻無比清晰的引路燈。
“白芷……”
楚狂心頭劇震,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劃過腦海。沒有絲毫猶豫,他並指如劍,狠狠點在自己眉心祖竅之處。臉色瞬間又蒼白了幾分,一滴殷紅中帶著淡淡金芒、凝聚了他此刻最為精純本源力量的修羅精血,被硬生生逼出,如同擁有生命般,顫巍巍地滴落在血凰劍的劍脊之上。
與此同時,他閉上雙目,不顧外界滔天危機,將全部心神沉入體內,全力運轉那玄奧莫測的輪回劍心。神識以前所未有的細膩與專注,化作千絲萬縷,與血凰劍中那縷焦急波動的殘魂緊密地連接、共鳴!
“錚——!”
精血融入劍身的刹那,血凰劍爆發出的不再是暗紅的毀滅之光,而是璀璨奪目、卻並不刺眼的血色光華!那光芒溫暖而純淨,帶著一種滌蕩汙穢、安撫靈魂的奇異力量。一聲清越悠長、穿透力極強的鳳鳴,自劍身中響徹而起,清晰地壓過了戰場的轟鳴與咆哮,回蕩在每一個角落!
血色光華如漣漪般擴散,並不與那暗紅能量正麵衝撞,而是如同月光穿透烏雲,帶著白芷殘魂獨有的淨魂蓮氣息,柔和卻堅定地穿透了狂暴的能量場,輕輕拂過“陸沉舟”的身體,尤其是他那劇烈起伏的胸膛和充滿瘋狂的頭顱。
奇蹟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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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走中的“陸沉舟”,那即將再次揮出的毀滅光束猛地一滯。他龐大的身軀出現了一個極其短暫的、不協調的凝頓。那雙赤紅如血的眸子裡,瘋狂的浪潮彷佛被什麽東西攪動了一下,閃過一絲極其短暫的、如同夢醒時分的迷茫與劇烈掙紮。那源自白芷的、微弱卻本質極高的淨魂蓮之力,就像一滴清澈甘冽的泉水,滴入了沸騰翻滾的汙濁油鍋,雖然無法熄滅火焰,卻瞬間引發了劇烈的反應,暫時擾亂了初代王魂那純粹而連貫的瘋狂意誌!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瞬間,一個微弱卻無比清晰,帶著難以言喻的溫柔與擔憂的聲音,透過血凰劍與殘魂的橋梁,無視了空間與能量的阻隔,直接響徹在陸沉舟那被瘋狂淹沒、混沌不堪的識海最深處:
“沉…舟……”
這聲呼喚,輕柔得像一片羽毛,卻蘊含著足以撼動靈魂的力量。
如同在無邊無際的黑暗深淵中沉淪的溺水者,猛然抓住了唯一一根垂落的稻草!陸沉舟那被壓製到幾乎消散的自我意識,在這聲蘊含著無數過往與情感的呼喚刺激下,爆發出最後的、也是前所未有的力量!他凝聚起殘存的所有意誌,向著外界,向著那個與他命運緊密相連的年輕人,發出了撕心裂肺的求援:
“楚…狂……幫我!”
這聲音,充滿了痛苦、掙紮,以及一絲絕境中迸發的、對生的渴望!
機會稍縱即逝!那一聲來自靈魂深處的“幫我”,如同暗夜中劃過的流星,指明了唯一的方向。楚狂眼中精光爆射,再無半分遲疑。他身與劍合,整個人化作一道凝練到極致的血色劍光,不再是追求殺傷,而是將速度與穿透力提升到巔峰,瞬間撕裂了前方依舊狂暴的能量餘波,逼近到陸沉舟身前丈許之處。
輪回劍心以前所未有的頻率震顫著,將他的神識提純、淬煉,化作億萬根比發絲還要纖細、卻堅韌無比的神識絲線。這些絲線不再試圖攻擊或防禦,而是秉承著最純粹的感知與連接之意,沿著血凰劍以白芷殘魂之力開辟出的那一絲微小縫隙,如同最靈巧的醫者手持銀針,精準而又迅猛地刺入陸沉舟那混亂不堪的識海壁壘!
“轟——!”
仿佛撞破了一層粘稠的血色薄膜,楚狂的意識闖入了一個完全超乎想象的領域。這裡不再是現實的地心戰場,而是一片在記憶中具象化的、正在崩壞的遠古世界——一個風暴肆虐、永無寧日的古戰場識海!
天空是破碎的,扭曲的星辰殘骸如同巨大的屍塊懸掛其上,投下詭異而不祥的光。大地之上,屍骨堆積成山,血液彙聚成海,散發出衝天的怨氣與死意。而在這一切的中心,一道頂天立地的暗紅色身影,如同亙古存在的毀滅魔神,正發出無聲的咆哮,揮舞著由純粹瘋狂意誌凝聚的巨臂,瘋狂地攻擊著視野內的一切——崩碎的星辰、堆積的屍山、乃至這片識海本身的空間!它每一次揮擊,都讓這片識海劇烈震蕩,裂開更多的縫隙。那便是失控的初代修羅王殘魂,其暴虐與絕望的情緒如同實質的浪潮,不斷衝擊著楚狂的意識。
而在那片毀滅風暴的邊緣,一點微弱的、幾乎要被徹底淹沒的藍色光點,正如同風中殘燭般明滅不定。那光點中,隱約可見陸沉舟模糊的麵容,充滿了痛苦、掙紮與竭力維持的最後一絲清明。他的本我意識,已黯淡到了極限,隨時可能被那暗紅色的風暴徹底吞噬。
沒有時間猶豫,更沒有時間慢慢溝通!楚狂的神識絲線,如同找到了失散同伴的藤蔓,毫不猶豫地、徹底地纏繞上那點藍色光點,與之緊密融合。與此同時,他全力催動輪回劍心最深處的力量——那並非殺伐之力,而是一絲蘊含著生命輪轉、因果追溯的真意!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