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的劫後餘生,並非萬物複蘇的欣欣向榮,而是一種浸透著悲壯與沉寂的修複。曾經被暗星氣息侵蝕的土地,即便在淨魂蓮柔和的光芒淨化下,也依舊殘留著難以磨滅的瘡痍。斷裂的山脈如同巨獸的骸骨,乾涸的河床蜿蜒著大地的淚痕,稀薄的靈氣在空氣中緩慢流淌,仿佛一位重傷初愈的病人,連呼吸都帶著小心翼翼。
修羅劍盟的總部,設在原修羅劍閣與萬象樓合並重建的“星隕城”中。城市中心,那朵由楚狂與白芷消散之地生長出的淨魂蓮母株,日夜不停地綻放著清輝,撫慰著這片飽經磨難的土地,也成為了所有幸存者心中的燈塔與慰藉。
陸沉舟站在星隕城最高的觀星台上,一身玄色勁裝,勾勒出他愈發沉穩挺拔的身姿。他繼承了修羅劍閣,肩上的擔子沉重如山。不再是昔日那個狂放不羈的獨行客,眉宇間多了幾分屬於領袖的堅毅與深沉的哀慟。他的目光越過重建中的城池,落在那朵靜靜搖曳的淨魂蓮上,眼底深處是化不開的思念與決然。楚狂與白芷並未真正消亡,他們的神魂碎片散於蓮中,這是支撐他走下去的唯一信念。
“還是沒有任何反應嗎?”溫和的女聲自身後響起。
陸沉舟沒有回頭,聽腳步聲便知是林小碗。她穿著一襲素淨的醫者長袍,腰間掛著藥囊,氣息溫潤而堅韌。在楚狂消散後,她幾乎將全部心力都投入了對淨魂蓮的研究和“修羅醫道”的開創上,試圖從中找到重塑神魂之法。原本略顯稚嫩的臉龐,如今也染上了風霜與成熟。
“氣息很平穩,甚至在緩慢增強,”陸沉舟的聲音有些沙啞,“但……意識始終沉寂,如同深眠。”他握緊了拳頭,指節微微發白。力量,他擁有了比以往更強大的力量,初代修羅王的傳承已與他深度融合,可麵對摯友殘魂消散的局麵,這股力量卻顯得如此無力。
林小碗走到他身邊,與他一同望著那朵蓮花,輕聲道:“淨魂蓮蘊含的輪回法則非常玄妙,確實在溫養著楚大哥和白芷姐姐的神魂碎片。但僅靠它自身的力量,想要凝聚完整的神魂,恐怕……需要極其漫長的歲月,甚至可能永遠無法蘇醒。”
這話很殘酷,卻是事實。陸沉舟沉默著,空氣凝重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卻並不淩亂的腳步聲沿著石階傳來。蕭雲瀾的身影出現在觀星台上,她手中捧著一卷非帛非紙、閃爍著星辰般光澤的古籍,臉上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與疲憊,眼圈微微發黑,顯然已多日未曾好好休息。
“找到了!”蕭雲瀾的聲音因興奮而微微顫抖,她將手中的古籍在兩人麵前展開,“萬象樓秘藏,《諸天星墟古紀》,裡麵記載了一處上古秘境——‘北冥輪回池’!”
陸沉舟和林小碗精神猛地一振,立刻圍攏過來。
古籍攤開的頁麵上,並非簡單的文字,而是一幅由無數光點、線條構成的複雜星圖,星光在材質表麵緩緩流動,仿佛活物。星圖中央,一片幽暗深邃的區域被特彆標注,其形狀宛如一個旋轉的漩渦,漩渦中心有一點柔和卻堅定的光芒,旁邊用古老的篆文寫著“北冥輪回池”五字。
“根據記載,”蕭雲瀾指著星圖,語速飛快,“北冥之地,不在中州,甚至不在我們已知的任何一塊大陸之上。它位於極北星墟之海,是一處遊離於世界邊緣的上古遺跡。這輪回池,據傳擁有重塑神魂、接引輪回的不可思議之力!是上古大能為了應對界域大劫,保留文明火種而建造的!”
她纖細的手指劃過星圖的軌跡:“看這條路線,這是唯一的星路指引,被稱為‘北冥星路’。我們必須沿著這條星路,才能找到秘境入口。”
林小碗眼中爆發出希望的光芒:“輪回池……重塑神魂!如果傳說是真的,那楚大哥和白芷姐姐……”
陸沉舟的目光死死釘在星圖中央那點光芒上,沉聲問道:“確定位置?如何抵達?有何風險?”他的問題直接而核心。
蕭雲瀾深吸一口氣,壓下激動:“位置由星圖指引,絕不會錯。至於如何抵達……星圖顯示,北冥秘境入口每隔三百年才會在特定星象下短暫穩定。而下一次穩定期,”她計算了一下,“就在一個月之後!”
她頓了頓,神色變得凝重:“風險……未知。古籍中對此記載甚少,隻提及北冥秘境涉及時空法則,內部自成天地,危機四伏。而且……”
她的手指點在星圖邊緣一個極其黯淡,幾乎與背景星空融為一體的標記上。那標記的形狀,隱約像是一道模糊的符籙,卻又透著一股陰冷的氣息。
“你們看這個標記,我反複核對過樓中所有典籍,這個符號不屬於任何已知的宗門或種族,其蘊含的意味……帶著一絲殘魂的執念與詭詐。”蕭雲瀾的聲音低沉下來,“我懷疑,這很可能與淩霄子有關。”
“淩霄子?!”林小碗驚呼,“他不是已經被楚大哥和白芷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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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殘魂被封印,並未徹底湮滅。”陸沉舟接口,眼神銳利如刀,“看來,這老鬼果然留了後手,甚至可能比我們更早盯上了北冥輪回池。”
觀星台上的氣氛瞬間變得更加肅殺。淩霄子的名字,如同一條隱藏在暗處的毒蛇,讓這本就充滿希望的旅程,蒙上了一層濃重的陰影。
“去。”陸沉舟沒有任何猶豫,斬釘截鐵地說道,“無論有什麼風險,無論淩霄子是否潛伏其中,這是目前唯一已知能救回楚狂和白芷的希望之路。我們必須去!”
他的目光掃過蕭雲瀾和林小碗:“雲瀾,你負責解析星圖,規劃具體路線,準備穿梭星墟所需的陣法與器具。小碗,你準備足夠的淨魂蓮精華以及醫道丹藥,應對可能的神魂損傷和傷勢。我整頓劍盟事務,安排好後路。十日後,我們出發!”
希望的火種已然點燃,驅散了漫長的絕望。為了摯友,為了那份並肩作戰的情誼,縱然前路是龍潭虎穴,是未知的星海險境,他們亦義無反顧。
北冥秘境,輪回池,他們來了。
十日時間,在緊鑼密鼓的準備中轉瞬即逝。
星隕城外,一片被清空的山穀中。蕭雲瀾布下了一座繁複無比的“小虛空引星陣”。陣法以珍貴的空間晶石為核心,勾勒出與北冥星圖相呼應的符文,道道靈光流轉,引動上方天穹的星辰之力微微波動,使得白晝的天空也隱約能看到幾顆特彆明亮的星辰在閃爍。
陸沉舟將修羅劍盟的事務暫時交由幾位可靠的長老共同執掌,並留下了嚴格的指令。他站在陣法邊緣,一身輕便的戰鬥裝束,背後是那柄陪伴他多年的重劍,氣息內斂卻如淵渟嶽峙。初代修羅王的傳承讓他對力量的掌控更上一層樓,周身隱隱有暗紅色的修羅戰紋若隱若現,與周圍空間產生著細微的共鳴。
林小碗檢查著最後的行裝。她的藥囊裡裝滿了各類靈丹,其中大部分是她結合淨魂蓮特性新研製的,專門用於溫養神魂、抵禦外邪。數個玉瓶之中,盛放著從淨魂蓮母株中提取的精華,散發著沁人心脾的清香與柔和的光暈。這是喚醒楚狂和白芷神魂的關鍵之物之一。
蕭雲瀾最後一遍核對著手中的“萬象星盤”——這是她根據北冥星圖臨時煉製的導航法器,星盤上光點閃爍,與天空星辰及腳下的引星陣相互呼應。她換上了一身利於行動的淡藍色法袍,袍袖上繡著細密的陣紋,腰間掛著數個儲物袋,裡麵裝滿了布陣材料、靈石以及萬象樓的各類古籍拓本。
“準備好了嗎?”蕭雲瀾看向兩人,神色肅然。
陸沉舟點了點頭,目光堅定。林小碗深吸一口氣,將最後一隻玉瓶放入藥囊,鄭重道:“準備好了。”
“好!入陣中心!”蕭雲瀾低喝一聲。
三人迅速站到陣法核心的三個特定節點上。蕭雲瀾雙手掐訣,口中念誦著古老而晦澀的咒文。腳下的“小虛空引星陣”驟然亮起刺目的光芒,一道道星辰之力被強行接引而下,注入陣法之中。空間開始扭曲,光線變得光怪陸離,山穀中的景物如同水中倒影般晃動起來。
劇烈的空間撕扯感傳來,若非三人修為深厚,恐怕瞬間就會被這股力量撕碎。陸沉舟周身修羅戰紋亮起,形成一道穩固的屏障。林小碗釋放出淨魂蓮的柔和光輝,護住三人神魂。蕭雲瀾則全力維持著陣法的穩定,引導著星辰之力構建通道。
嗡——!
一聲悠長的震鳴,陣法光芒達到極致,隨即猛地收縮。山穀中恢複了平靜,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隻有地麵上殘留的淡淡焦痕證明著方才的時空異動。
……
當劇烈的空間波動平息下來,三人眼前的景象已然大變。
不再是中州的山川地貌,而是一片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奇異空間。
頭頂沒有天空,腳下沒有大地。他們仿佛置身於一條由無數流光和星屑構成的隧道之中,四周是飛速向後掠去的斑斕色帶,那是被扭曲的時空景象。遠處,有點點星辰閃爍,但那些星光似乎觸手可及,又仿佛隔著無儘的遙遠。
這裡就是“北冥星路”,連接中州與北冥秘境的時空通道。
“我們成功了!”林小碗看著周圍光怪陸離的景象,既感到新奇又有些緊張。她能感覺到,這裡的空間法則與中州截然不同,充滿了不確定性和潛在的危險。
“不要放鬆警惕。”蕭雲瀾緊握著萬象星盤,星盤上的指針正在微微顫動,指引著前進的方向,“星路之中並非坦途,隨時可能遇到時空亂流甚至空間碎片。跟緊我,千萬不要偏離星盤指引的路線。”
陸沉舟沉默地感知著四周。他的修羅血脈在此地似乎受到了一些壓製,但也讓他對空間中的某些危險氣息更加敏感。他能察覺到,在那絢麗的流光背後,隱藏著足以撕裂尋常神魄境強者的空間裂縫。
三人依托蕭雲瀾的星盤指引,在這條夢幻而危險的星路中小心翼翼前行。星舟由陣法之力形成的臨時護罩)包裹著他們,抵禦著外部混亂的能量侵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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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在這裡失去了意義,不知過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數日。
突然,蕭雲瀾手中的萬象星盤發出一陣急促的嗡鳴,指針開始瘋狂旋轉!
“不好!是大型時空亂流!”蕭雲瀾臉色驟變。
話音剛落,前方原本相對平穩的流光通道猛地扭曲、塌陷,形成一個巨大的、混亂的能量旋渦!狂暴的時空之力如同海嘯般向他們席卷而來,其中還夾雜著無數細小的、鋒利無比的空間碎片!
“穩住!”陸沉舟暴喝一聲,踏前一步,暗紅色的修羅之力全麵爆發,在他身前形成一道厚重的血色壁壘,硬生生頂住了第一波衝擊。壁壘上瞬間出現了無數細密的裂紋。
林小碗雙手揮灑,淨魂蓮的清輝化作柔和的屏障,覆蓋在血色壁壘之上,試圖撫平那些狂暴的能量。然而時空亂流的力量遠超想象,蓮光在衝擊下劇烈搖曳。
蕭雲瀾指尖飛舞,一道道陣旗從她袖中飛出,試圖在星舟外圍布下穩固空間的輔助陣法。但亂流的力量太強,陣旗剛飛出就被扭曲的空間撕碎了好幾麵。
哢嚓!
陸沉舟凝聚的血色壁壘終於承受不住,轟然破碎!狂暴的亂流瞬間將三人吞噬!
“抓緊彼此!”蕭雲瀾隻來得及喊出這一句,便感到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將她狠狠甩飛出去。手中的萬象星盤脫手而出,在流光中翻滾了幾下,便消失不見。
陸沉舟想抓住身邊的林小碗,卻抓了個空。林小碗的身影在亂流中一閃而逝,隻留下一聲短促的驚呼。
天旋地轉,感官完全失靈。陸沉舟隻覺得自己的身體和神魂都要被這股力量撕扯開來,他拚命催動修羅之力護體,但在大自然的時空偉力麵前,個體的力量顯得如此渺小。不知在亂流中翻滾了多久,他猛地撞入一片相對穩定的光暈之中,強烈的震蕩讓他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在徹底昏迷前,他仿佛看到那卷記載著北冥星圖的古籍,在亂流中一閃而過,其邊緣那個屬於淩霄子的黯淡標記,似乎微微亮了一下,帶著一絲陰謀得逞的冰冷意味。
星圖失落,隊友失散。北冥之行的第一步,便遭遇了近乎毀滅性的打擊。
當陸沉舟再次恢複意識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片冰冷堅硬的黑色岩石上。
他猛地坐起,警惕地環顧四周。這裡似乎是一個巨大的、廢棄的宮殿內部。穹頂高聳,布滿了裂痕,依稀可見一些早已失去光澤的星辰壁畫。巨大的石柱斷裂倒塌,隨處可見殘垣斷壁,空氣中彌漫著古老、破敗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時空錯亂感。光線不知從何而來,灰蒙蒙的,讓一切都顯得不那麼真實。
“雲瀾!小碗!”陸沉舟站起身,運足中氣呼喊。聲音在空曠的廢墟中回蕩,傳出去很遠,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嘗試釋放神識感知,卻發現這裡的神識受到極大壓製,隻能蔓延出去不足百丈範圍,而且感知到的景象也是支離破碎,充滿了各種乾擾。
時空亂流將他們分開了。而且,蕭雲瀾和林小碗都不在他的神識感知範圍內。
陸沉舟的心沉了下去。沒有了精通陣法和星象的蕭雲瀾,沒有了擅長醫道和淨魂蓮力量的林小碗,在這未知而危險的北冥秘境中,他幾乎是寸步難行。更重要的是,失去了萬象星盤的指引,他連方向都無法辨彆,更彆提尋找輪回池了。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身為修羅劍閣的繼承者,曆經無數生死磨難,他早已學會了在絕境中保持理智。當務之急,是確定自己的位置,並想辦法找到失散的同伴。
他檢查了一下自身狀況。除了因為抵抗時空亂流導致氣血有些翻騰,修羅之力消耗較大外,並沒有嚴重的傷勢。背後的重劍依舊安穩,這給了他一些底氣。
他開始在這片宮殿廢墟中小心探索。腳下的黑色岩石觸感冰涼,上麵刻著一些從未見過的古老紋路,似乎記載著某種早已失傳的曆史。空氣中遊離著稀薄而奇異的能量,既非純粹的靈氣,也非暗星氣息,帶著一種亙古、蒼涼的味道。
行走在斷壁殘垣之間,陸沉舟能清晰地感受到時間的流逝在這裡極不正常。有時感覺走了很久,回頭卻發現離起點並不遠;有時隻是跨過一道門檻,卻仿佛穿越了漫長的距離。空間也呈現出扭曲的狀態,看似筆直的通道,走上去卻可能繞回原地;看似是一麵牆壁,伸手觸摸卻可能直接穿透過去。
“時空迷宮……”陸沉舟想起了蕭雲瀾之前提到過的詞。北冥秘境,果然涉及到了最高深的時空法則。
他嘗試著在一些顯眼的石柱或牆壁上留下修羅劍氣的標記,但很快發現,這些標記有時會莫名消失,有時會出現在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這裡的時空是流動且混亂的,常規的標記方法根本無效。
在一次穿過一道看似普通的拱門時,周圍的景象驟然一變。不再是宮殿廢墟,而變成了一片無邊無際、霧氣彌漫的荒原。荒原上寂靜無聲,連風都沒有,隻有腳下枯寂的土地和彌漫四周、阻礙視線的灰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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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境?還是空間切換?”陸沉舟握緊了重劍,更加警惕。
他在迷霧中前行,試圖找到邊界或者任何有用的線索。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霧氣略微稀薄,出現了一片湖泊。湖水漆黑如墨,沒有一絲漣漪,湖中心似乎有一座小島。
當陸沉舟靠近湖邊時,異變陡生!
漆黑的湖麵突然劇烈翻騰,一道道由渾濁湖水凝聚而成的觸手猛地伸出,帶著刺骨的陰寒之氣和強大的束縛力,向他纏繞而來!這些水觸手不僅蘊含著物理攻擊的力量,更帶著一股侵蝕神魂的詭異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