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狂歸來的第七日,朝陽初升,將修羅劍閣所在的巨峰染成一片金紅。
今日的劍閣,氣氛與往昔截然不同。不再是劫後餘生的悲愴與重建的忙碌,而是彌漫著一種莊重而肅穆的氣息。自黎明時分起,一道道強大的氣息便從四麵八方彙聚而來。中州各大宗門的宗主、世家的家主、散修中的巨擘,乃至一些隱世不出的古老存在,皆應邀而至。
他們穿過那片已成為聖地象征的淨魂蓮花海,沿著新鋪就的、刻有簡易劍紋的石階,登上修羅劍閣的主廣場。廣場儘頭,是一座以黑色巨石壘砌而成的高台,古樸而威嚴,仿佛一頭蟄伏的巨獸。台下,人群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高台之上,那道靜立的白衣身影。
楚狂負手而立,素白長袍在晨風中微微拂動。他並未刻意散發任何威壓,但那曆經輪回後的沉靜氣質,以及體內那與天地隱隱共鳴的“輪回淨魂劍體”,自然形成了一種無形的場域,令所有注視著他的人,心中都不由自主地生出敬畏與信服。
當時辰至,第一縷陽光完全越過峰頂,照亮整個廣場時,楚狂緩緩抬起了手。隻是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讓台下數千修士瞬間屏息。
他開口,聲音並不洪亮,卻奇異地清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仿佛直接在心神深處響起,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傳遍四野:
“暗星之劫,中州付出了慘痛代價,得以幸存。”他的目光掃過台下眾人,看到了許多麵孔上尚未完全褪去的傷痛與疲憊,“然而,星門雖閉,根源未除。”
他頓了頓,廣場上落針可聞。
“我所經曆的輪回,我所窺見的碎片,皆指向一個事實:暗星,並非終結,而是一切真正的開始。”他的語氣依舊平穩,但話語中的內容卻如同巨石投入平靜湖麵,“它並非孤立的存在,其威脅源自星空深處,源自那亙古的吞噬意誌。固守一界,終是坐以待斃。”
台下開始出現細微的騷動,許多人臉上露出了驚愕與難以置信的神色。
楚狂的聲音陡然提升了一絲,雖未高昂,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猶豫的決絕:
“故,我將離開中州,踏入無垠星空,追尋暗星根源。”
此言一出,台下頓時一片嘩然!
“什麼?離開中州?踏入星空?”
“這……這太瘋狂了!星空浩瀚,危機四伏,從未聽說有人能真正橫渡!”
“是為了徹底終結暗星嗎?楚尊大義!”
“可是……他若離去,中州再逢劫難,該如何是好?”
“星空……那是什麼樣的地方?”
激動、擔憂、不解、震撼、崇拜……種種情緒在人群中交織、彌漫。有人為這前所未有的宏願而熱血沸騰,有人為前路的未知與凶險而深感憂慮,也有人因失去頂尖戰力的庇護而感到不安。
楚狂將眾人的反應儘收眼底,並未解釋,也無需解釋。他的決定,源於使命,源於感應,無需獲得所有人的理解。
就在這時,一道青色的身影越眾而出,翩然登上高台。正是萬象樓之主,蕭雲瀾。
她今日神色格外凝重,手中托著一麵非金非玉、符文流轉不定的古老星盤。她走到楚狂麵前,清澈的目光與他對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情緒——有關切,有支持,也有一絲屬於智者的深遠考量。
“楚狂,”她聲音清越,同樣傳遍全場,“星空無垠,若無指引,無異於大海撈針。此物,乃我萬象樓世代傳承的至寶——萬象星盤。”
她將星盤鄭重遞出:“我已傾儘樓中之力,結合上古殘卷與此次星門異動殘留的氣息,於星盤中標注了多處產生微弱共鳴的坐標。這些共鳴……與你手中的魔劍同源。”
她的話語引起了台下又一陣低呼。魔劍的傳說,經過星門一戰,早已不再是秘密。
“它們散布在星空各處,”蕭雲瀾繼續道,目光灼灼,“或許,集齊它們,不僅能提升你的力量,更是解開暗星之謎,乃至……揭示上古修羅族真正曆史與使命的關鍵。”
楚狂看著她,看著她手中那蘊含著浩瀚星圖與無儘智慧的星盤,緩緩伸手接過。星盤入手微沉,一股清涼古樸的氣息傳來,與他體內的輪回劍心產生了一絲微妙的呼應。
“多謝。”他頷首,言簡意賅,卻重若千鈞。
蕭雲瀾退後一步,與此同時,另一道如山嶽般沉穩的身影邁步上台。
陸沉舟。
他依舊是一身黑袍,額間修羅戰紋暗紅,周身散發著令人心安的強大氣息。他走到楚狂麵前,沒有多餘的言語,隻是用那雙堅毅的眸子深深地看著楚狂,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的交流。
片刻後,他沉聲開口,每一個字都如同誓言,砸在廣場的基石上,也砸在所有人的心裡:
“中州,有我。”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台下眾人,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最終回到楚狂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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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守好這裡,等你歸來。”
沒有豪言壯語,隻有最樸素的承諾,卻蘊含著超越一切的信任與擔當。他將成為中州新的支柱,為楚狂穩住後方,讓他能夠毫無後顧之憂地踏上征途。
楚狂看著這位亦敵亦友、血脈相連的同伴,眼中閃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波動。他點了點頭,沒有說“保重”,也沒有說“拜托”,一切儘在不言中。
隨後,他不再看向台下嘩然或沉思的眾人,不再接受任何目光的注視與情感的投射。他毅然轉身,手持萬象星盤,向著劍閣深處,那被列為禁地的後山方向,邁步而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隨著他的背影。
在那裡,禁製的光芒正在緩緩散去,顯露出一個巨大的平台。平台之上,一艘奇特的舟船正靜靜停泊。
它通體呈現出一種暗沉的金屬光澤,船體線條流暢而充滿力量感,隱約可見是以某種蘊含星辰之力的晶體為主體構架。而在關鍵部位,則鑲嵌、熔鑄著一些散發著幽暗、不祥卻又強大無比氣息的碎片——那是十一魔劍的碎片!它們被巧妙地煉入了船體,不僅提供了近乎無窮的能量源泉,更使得這艘舟船本身,就帶著一股斬破虛空的鋒銳之意。
這便是集合了中州殘餘的頂級煉器資源,由楚狂親自參與,以星核晶體與魔劍碎片為核心,傾力打造而成的——修羅舟。
它靜靜地等待著,如同蟄伏的星空巨獸,即將載著它的主人,衝破界域壁壘,駛向那充滿未知與危險的浩瀚星海,去書寫一段屬於輪回劍尊的傳奇。
啟程的前夜,月光如水,靜靜流淌在無邊的淨魂蓮海之上。金色的花瓣在皎潔的月華下仿佛蒙上了一層銀紗,更顯聖潔與靜謐。萬籟俱寂,隻有微風拂過蓮葉的沙沙細響,如同天地間最溫柔的送彆曲。
楚狂獨自一人,立於蓮海中央。
他摒棄了所有送行之人,需要這最後的獨處。素白的身影在月光與蓮海散發的朦朧光暈中,仿佛隨時會羽化登仙,融入這片他親手拯救、又因他而重煥生機的大地。他微微垂首,目光落在手中的赤金短劍上。
劍身光滑如鏡,清晰地映照出他如今平靜得近乎深邃的眉眼,那裡麵不再有少年的桀驁,隻有曆經滄海桑田後的沉澱。然而,在他意識的深處,那劍身倒映的,卻並非隻有他自己的影像。一道模糊卻無比清晰的白色倩影,悄然浮現,衣袂飄飄,眸光溫柔而堅定,正是白芷。
指尖輕輕拂過冰涼的劍脊,動作溫柔得如同撫摸情人的臉頰。這柄劍,見證了他的崛起,飲儘了敵人的鮮血,也承載了他與她之間最刻骨銘心的記憶與羈絆。劍身微微震顫,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吟,那不是戰意,而是共鳴,是跨越了生死界限的回應。
他抬起頭,望向那浩瀚無垠的星空。星河璀璨,每一顆星辰都可能是一個世界,一段傳奇,或是一處未知的險境。在那深邃的儘頭,隱藏著暗星的根源,也隱藏著或許能讓她徹底歸來的渺茫希望。
千言萬語,最終隻化作一句輕喃,融入這蓮海的夜風中,帶著無儘的思念與堅定的承諾:
“白芷,我們去看星空。”
他輕聲說道,語氣自然得仿佛她就在身旁,從未離去。那不是一個問句,而是一個宣告,一個即將付諸行動的誓言。
次日,破曉時分。
修羅劍閣後山禁地,巨大的平台上,修羅舟已然完全蘇醒。暗沉的船體上,那些熔鑄其間的魔劍碎片散發出幽暗的光芒,與星核晶體構成的脈絡交織,流淌著磅礴而危險的能量。舟身周圍的空間微微扭曲,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波動。
楚狂立於船首,依舊是一身白衣,在獵獵晨風中衣袂翻飛。他沒有回頭再看一眼這片大陸,所有的告彆已在昨夜完成。
陸沉舟、蕭雲瀾、林小碗以及中州各大勢力的代表,皆站在遠處的峰頂,默默凝望。更遠處,無數的中州修士和平民,自發地聚集在山野、城頭,仰首望向那艘即將劃破天際的孤舟。
“啟陣。”楚狂平靜的聲音在平台上空響起。
負責啟動輔助陣法的幾位劍閣長老同時催動真元,刻畫在平台周圍的巨大符文依次亮起,磅礴的能量注入修羅舟底部。
“嗡——”
修羅舟發出一聲低沉的、非金非玉的轟鳴,整個船體劇烈震顫起來,幽暗的光芒大盛。
下一刻,它動了。
並非緩慢升空,而是如同一支離弦的暗色箭矢,驟然加速,化作一道撕裂長空的幽光,筆直地衝向蒼穹!速度之快,遠超任何飛行法器,在空中留下一道經久不散的、扭曲的空間軌跡。
強大的能量衝擊波即使隔著遙遠的距離,也讓下方觀禮的眾人感到一陣窒息。
修羅舟毫無阻礙地衝破雲層,繼續向上,向著那凡人乃至普通修士終其一生都無法觸及的界域壁壘發起了衝擊。
在接近那層無形壁壘的瞬間,鑲嵌在船首的幾塊魔劍碎片驟然亮起,一股斬滅一切的鋒銳劍意爆發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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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嗤啦——”
仿佛布帛被撕裂的聲音響徹天際,卻又奇異地傳入每一個仰望者的心神。那堅固無比,守護了中州無數歲月的界域壁壘,在融合了魔劍之力的修羅舟麵前,被強行撕開了一道短暫的、閃爍著混沌光流的缺口!
修羅舟沒有絲毫遲疑,瞬間沒入缺口之中,消失不見。
那缺口隨即迅速彌合,天空恢複了原狀,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隻有那道緩緩消散的空間軌跡,證明著方才那震撼人心的一幕。
中州眾生,依舊保持著仰首的姿勢,久久無法回神。那道白衣身影,已徹底消失在蒼穹的儘頭,踏入了他們無法想象的、無垠的星海。
陸沉舟緊緊握著代表修羅劍閣最高權柄的令牌,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他望著那片重歸平靜的天空,剛毅的麵容上,神色複雜無比。有送彆戰友的悵然,有肩負重任的凝重,更有對未來的無限期許。
他低沉而清晰的聲音,在山峰上回蕩,傳入身旁每一個核心成員的耳中:
“這是一個時代的結束,也是另一個時代的開始。”
屬於中州內部的紛爭與劫難,隨著星門關閉與楚狂的離開,已然告一段落。而一個以整個星空為舞台,關乎萬界存亡的、更加波瀾壯闊的新時代序章,正由那艘孤舟,緩緩拉開帷幕。
與此同時,界外虛空。
楚狂屹立於修羅舟首,周身有淡淡的護體光罩隔絕著虛空的死寂與混亂能量流。眼前不再是熟悉的藍天白雲,而是無儘的黑暗,點綴著無數或明或暗的星辰,遠處有星雲旋轉,瑰麗而壯闊,也充滿了未知的危險與冰冷。
他手中的赤金短劍,以及他丹田內的輪回劍心,在這一刻,同時發出了清晰而強烈的共鳴!一道無形的指引,跨越了難以計量的空間距離,指向星海深處某個特定的坐標。
那是萬象星盤上標注的,第一處“魔劍信號”所在的方向。
而就在他凝神感知那個方向時,一陣極其微弱、仿佛穿越了萬古時空、帶著無儘蒼涼與戰意的古老戰歌,若有若無地,在他心神之中回響起來……
那歌聲,屬於修羅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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