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輪回鏡界的瞬間,那種整個存在被撕裂又重組的扭曲感逐漸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真實幻境”。
新生靈站穩身形,環顧四周,發現自己正置身於一條無比恢宏而又詭異的廊道之中。
這條廊道仿佛沒有儘頭,向前、向後、向上、向下無限延伸,視野所及之處,皆是由無數麵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鏡子構成的牆壁、天花板與地麵。這些鏡子並非靜止,鏡麵之內光影流轉,如同活物般不斷變幻著景象。
有的鏡子大如殿門,映照出山河崩塌、星辰隕落的宏大場景;有的小如掌印,倒映著凡人一生中某個微不足道的瞬間。無數破碎的畫麵、交錯的光影、混雜的聲音,共同構成了這條廊道的主體,讓人仿佛置身於一個由億萬萬生靈的命運碎片拚接而成的、光怪陸離的迷宮。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得化不開的、由無數記憶與情感凝聚而成的彩色迷霧。這迷霧不僅阻礙視線,更壓製神識。新生靈嘗試將神識探出,卻如同泥牛入海,最多隻能感知到周身數尺的範圍,再遠便是一片混沌模糊。
唯有懷中赤金短劍傳來的灼熱溫度,以及那三道如同燈塔般指引方向的共鳴氣息,成為她在這無儘迷宮中唯一的坐標。
她低頭看向懷中的短劍。劍身之上,那道暗金色的疤痕仿佛呼吸般微微起伏,內部屬於楚狂的殘魂火苗,此刻穩定地燃燒著,散發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專注與警惕。他似乎對這片環境有著本能的認知,那微弱的意念不再僅僅是“前進”的指令,更夾雜著對周圍變幻景象的審視與判斷。
“這裡……就是輪回迷廊?”新生靈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是踏入鏡界時自然浮現在她意識中的。
她深吸一口氣,那口氣息中仿佛都帶著無數生靈的悲歡離合,讓她靈體微微震蕩。她必須時刻緊守心神,默運淨魂蓮的本源之力,才能抵禦那無孔不入、試圖引動她內心雜念的情感衝擊。
遵循著短劍最明確的指引——那道屬於白芷完整神魂的純淨共鳴——她選擇了一個方向,邁出了在輪回迷廊中的第一步。
腳下的鏡麵地麵觸感冰涼而光滑,每一步落下,腳下那麵鏡子便會亮起,映照出一段模糊的景象。有時是鳥語花香的庭院,有時是戰火紛飛的戰場,有時則是漆黑冰冷的深海……這些景象並非靜止,而是如同真實的片段在她腳下流淌,伴隨著隱約的哭泣、歡笑、怒吼或歎息。
她必須小心翼翼地控製著自己的步伐與心神,避免被任何一段景象中蘊含的強烈情感所吸引、所同化。她知道,一旦心神失守,很可能就會永遠迷失在這無儘的輪回倒影之中,成為這迷廊的一部分。
短劍在她懷中發出低沉的嗡鳴,血金色的微光自主流轉,形成一個淡淡的光暈籠罩著她,幫助她斬斷那些試圖順著她目光、感知乃至腳步聲纏繞上來的、無形的因果絲線。
前行不過百餘步,前方迷霧翻湧,廊道出現了第一個岔路口。三條幾乎一模一樣的鏡麵通道出現在眼前,每一條都延伸向未知的迷霧深處。
新生靈停下腳步,凝神感知。三道共鳴氣息在岔路口變得有些模糊,似乎被不同的通道所分散。
屬於白芷的那道純淨氣息,指向中間那條通道,最為清晰。
屬於楚狂前世戰魂的那道狂傲氣息,隱隱指向左邊,帶著一種征戰殺伐的銳利。
而那道縹緲的、仿佛與鏡界一體的古老意識,則盤踞在右側通道深處,晦澀難明。
懷中短劍的指向,毫不猶豫地選擇了中間。
沒有絲毫猶豫,新生靈踏入了中間的通道。
就在她身影沒入通道迷霧的瞬間,兩側的鏡壁之上,異變陡生!
踏入中間通道,仿佛觸動了某個開關,兩側鏡壁上的景象驟然變得清晰、集中起來。
新生靈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腳步,目光被鏡中的景象所吸引——那無數麵鏡子裡,映照出的,不再是紛繁雜亂的無關聯景象,而是無數個……“她”。
或者說,是無數個擁有著白芷容貌、氣質,卻身處不同時代、不同境遇、演繹著不同人生的女子。
左手邊的一麵等身鏡中,映出一位身著素雅宮裝、於月下獨酌的“白芷”。她眉宇間籠罩著化不開的輕愁,指尖撫過琴弦,卻未成曲調,隻有一聲幽幽歎息隨著月光流淌。那鏡中的哀傷如此真實,幾乎要溢出鏡麵,感染到旁觀的新生靈。
右手邊一麵菱花鏡裡,則是一位紅衣似火、策馬奔騰的“白芷”。她手持長鞭,笑聲爽朗,眼神明亮如星,充滿了不受拘束的生命力與野性。馬蹄踏碎荒草,帶著一往無前的灑脫。
前方一麵破碎的鏡片中,映出的“白芷”卻身披染血戰甲,手持斷裂的長劍,立於屍山骨海之上。她眼神空洞,臉上混雜著血汙與淚痕,周身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絕望與死寂。那衝天的煞氣,即便隔著鏡麵,也讓人心頭發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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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遠處,還有在田間辛勤勞作、麵帶滿足笑容的農女“白芷”;有在深閨之中、對鏡貼花黃、期待良人的少女“白芷”;有青燈古佛旁、麵容平靜無波、敲著木魚的尼姑“白芷”;甚至有非人形態、化作異獸或精怪,在山林間嬉戲或潛伏的“白芷”……
千麵萬相,喜怒哀樂,生老病死,愛恨情仇……仿佛將“白芷”這個名字所可能經曆的一切輪回、一切可能性,都以一種濃縮而激烈的方式,赤裸裸地展現在新生靈麵前。
這些景象不再是模糊的碎片,而是帶著強烈情感衝擊的、近乎真實的投射。每一麵鏡子都像是一個漩渦,散發著獨特的吸引力,呼喚著新生靈投入其中,去體驗那一段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我是誰?”
“她們是誰?”
“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我’?”
紛亂的念頭不受控製地湧上新生靈的心頭。她繼承了白芷的部分記憶碎片,擁有著白芷的容貌,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並非完整的白芷。可麵對這無數個“白芷”的輪回倒影,她那原本就基於“尋找”而存在的自我認知,開始產生了劇烈的動搖。
一段屬於白芷的、她未曾繼承的溫暖記憶碎片突然閃過腦海——那是陽光下的桃花林,落英繽紛,有人在林間輕笑,遞給她一株剛采的草藥,指尖溫暖……這記憶如此美好,與鏡中許多痛苦的景象形成鮮明對比,讓她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渴望,渴望去觸碰,去擁有那份完整的、屬於白芷的過去。
她的眼神出現了一瞬間的迷茫,腳步不由自主地向著那麵映照著桃花林景象的鏡子偏移,指尖微微抬起,似乎想要觸摸鏡中那虛幻的陽光與溫暖。
“嗡——!”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冰冷鏡麵的前一刻,懷中的赤金短劍猛然爆發出刺耳的嗡鳴!劍身劇烈震顫,一股灼熱的氣流瞬間席卷她的靈體,如同冷水澆頭,讓她驟然驚醒!
同時,楚狂那帶著一絲厲色的意念狠狠撞入她的意識核心:
“固守本心!皆是虛妄!”
新生靈猛地後退一步,冷汗如果靈體有汗的話)幾乎浸透。她心有餘悸地看著那麵近在咫尺的鏡子,鏡中的桃花林依舊美好,但在短劍的警示下,她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美好之下隱藏的、輪回規則的冰冷陷阱——一旦觸碰,心神沉溺,便可能永遠成為那段輪回倒影的囚徒。
她緊緊抱住短劍,劍身傳來的溫熱和楚狂那雖然微弱卻無比堅定的意誌,成為了她對抗這萬千鏡像的精神支柱。她再次默運淨魂蓮之力,清冷的光輝自她體內散發出來,滌蕩著那些試圖入侵她意識的外來情感。
“她們是白芷的輪回片段,”她在心中對自己說,“而我,是‘現在’的尋找者。我的目標,是找到‘她’完整的神魂,而不是迷失在這些破碎的過去裡。”
目光重新變得堅定,她不再刻意去觀看兩側的鏡象,而是將絕大部分心神集中在懷中的短劍和前方白芷神魂的共鳴指引上,步伐沉穩地繼續前行。
然而,輪回迷廊的考驗,遠不止於此。在她強行抵禦了“情感同化”的誘惑後,前方的迷霧微微波動,某種更加直接的威脅,正在悄然凝聚。
新生靈摒棄雜念,一心前行。在赤金短劍的庇護與指引下,她又艱難地穿過了數段充斥著各種“白芷”輪回倒影的廊道。越是深入,兩側鏡象所蘊含的情感衝擊便越是強烈,甚至開始主動演化出針對她內心弱點的幻境。
有時鏡中會出現楚狂身影潰散、赤金短劍徹底崩碎的悲慘結局;有時則會映照出她與完整白芷神魂融合後,自身意識被徹底吞噬消散的畫麵……這些幻象直指她內心最深處的恐懼與不確定性,試圖用絕望瓦解她的意誌。
但有了之前的教訓,新生靈始終緊守靈台,以淨魂蓮本源守護心神,以短劍的嗡鳴和楚狂的意誌為錨點,一次次斬斷妄念,步履雖慢,卻未曾真正動搖。
就在她穿過一片尤其混亂、鏡中景象如同沸騰水泡般劇烈翻滾的區域後,前方的迷霧似乎淡薄了一些,露出一段相對開闊、鏡壁也較為平整的廊道。
然而,這段廊道卻給人一種更加危險的感覺。
空氣中那彩色的迷霧在這裡仿佛凝固了,流動變得極其緩慢。兩側的鏡壁不再映照萬千景象,而是呈現出一種水銀般流動的、不穩定的質感,倒映出的新生靈和短劍的身影也扭曲不定,仿佛隨時會融化在鏡中。
懷中的赤金短劍,嗡鳴聲陡然變得急促而尖銳,那是遇到實質性能量威脅時的預警!
新生靈立刻停下腳步,全身戒備。
果然,前方數丈之外,那水銀般的鏡麵一陣劇烈蠕動,一道身影緩緩“滲”了出來。
它沒有固定的形態,整體如同一個由流動的彩色水銀凝聚而成的人形輪廓。麵部光滑一片,沒有任何五官,卻給人一種被冰冷注視的感覺。它的手中,握著一柄由無數細碎鏡片拚接而成的長槍,槍尖閃爍著令人心悸的寒光,周身散發著精純而混亂的輪回之力波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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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界守衛……”新生靈心中一凜。在踏入鏡界時獲得的基礎信息中,便有這種維護鏡界秩序、清除“異物”的存在。
那鏡界守衛“看”向新生靈,尤其是她懷中那散發著修羅劍意與淨魂蓮氣息的赤金短劍,發出了直接作用於精神層麵的、充滿敵意與混亂的波動:
“異數……擾亂輪回……清除……”
話音未落,它手中的鏡片長槍已然刺出!
這一槍並非簡單的物理攻擊,長槍所過之處,空間泛起漣漪,無數細碎的、包含著痛苦、悔恨、絕望等負麵情緒的輪回片段,如同附骨之疽般沿著槍勢蔓延開來,形成一股無形的心靈衝擊波,率先籠罩向新生靈!
新生靈隻覺頭腦一昏,無數不屬於她的悲慘記憶碎片強行湧入意識:摯愛背叛、親朋慘死、理想破滅、永世沉淪……種種極致的負麵情感如同潮水般衝擊著她的靈體,讓她身形晃動,幾乎難以集中精神,更彆提做出有效防禦。那柄鏡片長槍本身蘊含的輪回之力,更是帶著一種“修正”與“抹除”的規則意味,鎖定她的存在!
危急關頭,根本無需新生靈做出反應——事實上,在那強大的精神衝擊下,她短時間內也無法有效操控短劍。
“哼!區區鏡影,也敢阻路?!”
楚狂那冰冷、桀驁而又充滿不屑的意念,如同九天驚雷,悍然炸響於新生靈的識海深處!那意念中蘊含的磅礴戰意與斬破一切的決絕,瞬間衝散了大半負麵情緒的侵蝕!
幾乎在這道意念傳出的同時,新生靈懷中的赤金短劍爆發出奪目的血金色光華,“鏘”的一聲清越劍鳴,自主脫手飛出!
並非新生靈操控,而是劍中的楚狂殘魂,憑借其戰鬥本能與沸騰的戰意,直接驅動了短劍!
短劍懸浮於空,劍身之上,那道深刻的暗金色疤痕如同活過來的血管般驟然亮起!一股遠比在兵塚之時更加凝練、更加純粹、也更加恐怖的修羅劍意轟然爆發!這劍意並非散亂衝擊,而是在楚狂意誌的駕馭下,高度壓縮、凝聚,最終化作一道細如發絲、卻璀璨到極致、仿佛蘊含著世間至銳至利法則的血金色絲線!
——斬因果!
專斬一切無形羈絆、命運絲線、幻術迷障、業力糾纏!正是這類由輪回之力和殘缺意識構成的存在之克星!
血金色絲線後發先至,無聲無息地掠過鏡界守衛刺來的長槍。
沒有震耳欲聾的碰撞聲,隻有一聲輕微得仿佛琉璃破碎的“哢嚓”脆響。
那柄蘊含著混亂輪回之力與精神衝擊的鏡片長槍,如同被投入烈焰的冰雪,從槍尖開始,瞬間崩解、消散,化作最本源的彩色流光,湮滅於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