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
氣氛凝滯如冰。
昨日下令抄沒江南甄家的雷霆手段,其激起的餘波,正無聲地衝刷著每一個人的心。
龍椅上的皇帝,麵色沉靜,看不出喜怒。
可越是如此,那份源自皇權的威壓,便越是令人心頭發緊。
終於,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臣,顫巍巍地從文臣隊列中走出。
都察院左都禦史,陳正。
“陛下。”
他的聲音蒼老,卻帶著一股寧折不彎的剛直。
“臣有本奏。”
環汔眼皮都未抬一下。
“講。”
“甄太妃新喪,屍骨未寒。陛下此時查抄其母家,恐有傷天和,令天下人非議陛下。”
陳正的聲音,在大殿中回響。
話音落下,殿內死寂。
無數官員的頭垂得更低了,恨不得將自己變成殿上的一塊地磚。
環汔終於動了。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眼睛裡,沒有憤怒,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陳愛卿,是覺得朕做錯了?”
陳正挺直了那把老骨頭。
“為人子者,當為生母諱。太妃娘娘也曾撫育陛下,有母子之名。如今……”
“夠了。”
環汔打斷了他。
那聲音不大,卻帶著一股斬釘截鐵的冰冷。
“甄家罔顧皇恩,魚肉百姓。朕抄他,是為國法,與太妃何乾?”
“至於母子之名……”
環汔的嘴角,逸出一聲輕不可聞的嗤笑。
“朕的生母,早就死了。”
“陳愛卿若是覺得朕刻薄,大可辭官歸去,朕絕不挽留。”
陳正渾身一顫,那張滿是褶皺的老臉,瞬間血色褪儘。
他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看著那張冷酷的帝王麵孔,最終隻能頹然叩首。
“臣……失言。”
一場風波,就此被強硬地壓下。
但另一波暗流,卻又緊隨而至。
幾位宗室元老與內閣重臣交換了一個眼神,一齊出列。
“陛下,國本乃江山社稷之根基。如今朝局剛定,還請陛下早立太子,以安天下臣民之心。”
來了。
馮淵站在百官之前,眼觀鼻,鼻觀心,仿佛一尊沒有感情的石雕。
隨著“早立太子”四字出口,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後屬於皇子隊列的方向,有兩道呼吸,瞬間變得急促起來。
二皇子秦王環蘢,肥胖的身軀微微前傾,臉上強作鎮定,額角卻已滲出細汗。
六皇子齊王環蓯,尖瘦的臉上,一雙眼睛裡閃爍著難以抑製的興奮與緊張。
“臣附議!秦王仁厚,是儲君之選!”
“臣附議!齊王聰敏,是儲君之選!”
請立儲君的呼聲,此起彼伏。
龍椅上的環汔,臉色糾結起來。
大殿內的氣氛,再次繃緊。
忽然,環汔的目光,落在了馮淵的身上。
那份徹骨的冰冷,終於消融了些許,轉為一種複雜的、帶著探尋意味的審視。
“燕王。”
皇帝開口了。
“你覺得,此事當如何?”
一瞬間,整個大殿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彙聚到了馮淵身上。
二皇子和六皇子,更是屏住了呼吸,眼神死死地盯著馮淵的背影。
馮淵緩緩抬起頭,迎上皇帝的視線。
他的臉上,沒有絲毫波瀾。
“回陛下。”
“立儲乃國之大事,關乎百年基業,不可不慎。”
他的聲音平穩而清晰,傳遍大殿的每一個角落。
“二位殿下皆是人中龍鳳,但諸位皇子之中,亦不乏賢才。”
“臣以為,儲君之位,德行為先,才乾為次。陛下正值盛年,不妨多加時日,細細考量,擇最優者立之,方是社稷之福。”
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
既肯定了二皇子和六皇子,又將其他皇子也拉了進來。
最關鍵的是,他將最終的決定權,又原封不動地,恭恭敬敬地,還給了皇帝。
“多加時日,細細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