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內,絲竹之聲再度響起。
舞姬們水袖翻飛,歌聲靡靡,卻再也無法聚攏艙內渙散的人心。
所有人的目光,有意無意地,都瞟向那個站在王爺身側,垂首侍立的青衣少年。
王爺斜倚在軟塌上,用一根象牙箸,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麵前的酒杯。
“你這小子,來,喝!"
馮淵立刻端起自己那半杯酒,一飲而儘。
漸漸地,他臉上泛起一抹恰到好處的紅暈,眼神也帶上了幾分醉意。
“王爺的酒,是仙露瓊漿,草民一杯已是天大的福分。草民快醉了。”
王爺笑了,笑聲裡帶著一絲玩味。
“文人墨客,自古風流。不醉,哪來的好詩?不狂,哪來的好句?”
他坐直了身子,目光灼灼。
“本王今日高興,你,就再作一首詩,為本王助興!”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賈雨村的心,徹底沉了下去。
剛才那番應對,已是機敏的極限。
現在要當場作詩,還是在王爺麵前,這簡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詩這種東西,最講究靈感。
做得好了,是錦上添花。
做得不好,便是畫虎不成反類犬,方才營造的一切好感,都將蕩然無存。
馮淵卻像是沒聽出其中的凶險。
他踉蹌一步,仿佛真的醉了。
他沒有看王爺,也沒有看那些神色各異的官員。
他轉過身,麵向那片被燈火映照的秦淮河水,又仰頭看了看天上的月。
心想:“讓開,我要開始裝十三了”
他忽然搶過王爺案幾上的一整壺酒,仰頭灌了一大口。
酒水順著他的嘴角流下,浸濕了他的青色衣襟。
“好酒!”
他大喝一聲,將酒壺重重地頓在地上。
那雙原本清明的眼睛,此刻像是燃起了兩團火。
他張開雙臂,仿佛要擁抱這天地。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他開口了。
聲音高亢,帶著一股蒼涼與豪邁。
所有人都愣住了。
開篇便是如此氣魄,如天河倒瀉,萬馬奔騰。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馮淵的聲音一轉,又帶上了無儘的悲愴。
人生的苦短,時光的無情,被他用兩句詩,刻畫得淋漓儘致。
王爺臉上的慵懶笑容,消失了。
他握著酒杯的手,停在了半空。
“人生得意須儘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儘還複來!”
馮淵大笑起來,笑聲狂放不羈。
他指著案上的佳肴,指著艙內的眾人。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他一把拉過身旁目瞪口呆的賈雨村。
“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
賈雨村渾身一僵,不知所措。
“鐘鼓饌玉不足貴,但願長醉不複醒。”
“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船艙內,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詩句中狂傲到極致的藐視,震得心神搖曳。
鐘鼓饌玉,高官厚祿,皆不足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