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淵站起身,拱手。
“下官隻是做了分內之事。”
陳白獅擺了擺手,拿起桌上的一本賬冊,翻了翻。
他看不懂上麵那些奇怪的符號,但他看得懂最後的結餘。
“賬上,怎麼多出來三百兩銀子?”
“回大人,是下官將藥材采買的渠道,重新梳理了一遍。”
“以前從三家藥鋪進藥,如今隻從一家進。量大,價錢自然就便宜了。”
“還有這撫恤金,以前是層層下發,如今由我這裡,直接送到家屬手裡,中間的耗損,也就沒了。”
陳白獅將賬冊放下,看著馮淵,久久沒有說話。
最後,他重重地拍了拍馮淵的肩膀。
“好小子。”
“你這探花郎,沒白當。”
“從明天起,軍需處的賬目,也一並交給你管。”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
馮淵成了薊縣軍中最特殊的存在。
白天,他是個冷麵算盤,把軍需錢糧管得滴水不漏,誰也彆想從他手裡多拿一個銅板。
晚上,他是個沉默的武夫,在院子裡練刀,練箭,一身的殺氣,能把鬼嚇跑。
軍中的將士,從一開始的輕視,到後來的敬畏,再到如今的信服。
他們都說,馮大人雖然看著冷,但心是熱的。
他來了之後,傷兵營的藥,足了。
兄弟們的撫恤金,能一文不少地,送到家裡了。
這就夠了。
這天,馮淵正在核對冬衣的發放名錄,心裡卻總覺得有些不安。
今年的冬天,似乎來得特彆早。
風裡,已經帶了雪的味道。
他走到院子裡,抬頭看向北方的天空。
那裡的雲,黑沉沉的,像壓著一座山。
他有一種預感。
回鶻人,快來了。
可他沒等到回鶻人的馬刀,卻等來了一封八百裡加急的軍報。
遼東,反了。
經略使府,議事廳。
地圖鋪滿了整張桌子。
陳白獅的手指,重重地,點在地圖的東北角。
“遼東三部,叛了。”
他的聲音,像一塊鐵。
“當年太上皇禦駕親征,打服了那群野人,將他們納入我大吳版圖。”
“可那群狗娘養的,野性難馴。這些年,小動作就沒斷過。”
“如今,他們竟敢公然扯旗造反,殺了朝廷派去的鎮將,還圍了遼陽城。”
廳內的氣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來。
一個滿臉絡腮胡,身形壯碩如牛的將軍,一拳砸在桌上。
“他娘的!反了天了!”
“大帥,末將安牛請戰!給我三千人馬,我必將那群反賊的腦袋,都擰下來當夜壺!”
安牛,幽州總兵,陳白獅手下第一悍將。
陳白獅看了一眼地圖,搖了搖頭。
“遼東地勢複雜,山高林密,騎兵施展不開。”
“而且,我們還要防著北邊的回鶻人。”
“不能動大軍。”
他沉吟片刻,抬起頭。
“安牛。”
“末將在!”
“我隻給你三千百精兵,皆是步卒。”
“你即刻出發,星夜馳援遼陽。”
“記住,此戰,不求全殲,隻求擊潰。將他們趕回深山老林,保住遼陽城,就算大功一件。”
“末將遵命!”安牛大聲應道。
陳白獅的目光,又轉向了站在角落裡的馮淵。
“大人,下官,請一同去。”
安牛一愣,不解地看向陳白獅。
“大帥,這……帶個書生去,不是累贅嗎?”
“他不是書生。”陳白獅的聲音,不容置疑。
“他是我的邊州,管著錢糧軍紀。”
“你打你的仗,他算他的賬。你們,誰也彆管誰。”
他看著馮淵,眼神裡帶著一絲探究。
“小子,這是你第一次上真刀真槍的戰場。”
“怕不怕?”
馮淵的臉上,露出一抹近乎殘忍的笑容。
“下官的刀,早就等不及了。”
夜,深了。
馮淵的院子裡,燈還亮著。
他將一封寫好的信,和幾張銀票,交給猴三。
“我走之後,你多保重,戰場刀劍無眼。”
猴三紅著眼圈,跪了下去。
“主人,您……您一定要平安回來!”
馮淵點了點頭,將他扶起。
他又看向一旁,早已收拾好行囊的周梧。
“師傅,這次,又要勞煩您了。”
周梧咧嘴一笑,那道疤痕在燭火下,顯得格外猙獰。
“老子這身骨頭,早就該扔在戰場上了。”
“能再殺幾個鳥人,賺了。”
院外,傳來集結的號角聲。
馮淵戴上頭盔,披上那件黑色的鐵甲。
他推開院門,大步走了出去。
夜色裡,三千百名鐵甲士卒,已經集結完畢,像一片沉默的鋼鐵森林。
安牛騎在一匹高大的黑馬上,看見馮淵,隻是從鼻子裡,哼了一聲。
馮淵沒有理他,翻身上馬,與周梧並排而立。
安牛舉起手中的長槊,向前一指。
“出發!”
三千百人的腳步聲,彙成一股洪流,向著東邊的城門,湧去。
馬蹄踏在青石板上,濺起一串串火星。
風,從遼東的方向吹來。
帶著一股子,鐵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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