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國府,榮禧堂中。
“混賬東西!”
賈母氣得渾身發抖,手中的龍頭拐杖一下下用力戳著地麵,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他怎麼敢!他怎麼敢這麼做!”
屋子裡零星的幾個丫鬟婆子噤若寒蟬,連大氣都不敢出。
邢夫人站在一旁,臉色發白,手裡絞著帕子,低聲道。
“老太太息怒,為這等不孝子孫氣壞了身子,不值當的。”
賈政坐在下首,一張臉鐵青,嘴唇緊緊抿著,一言不發。
他還能說什麼。
賈珍如今雖沒了爵位,卻仍是族長。
他要賣自己的親妹妹,從法理上講,旁人還真就管不著。
可這事傳出去,整個賈府的臉麵,都要被他丟在地上任人踩踏。
賈母喘著粗氣,指著門外,聲音都在哆嗦。
“他但凡還有一點人心,就做不出這種賣妹求榮的畜生事!”
“惜春那孩子……那孩子自小沒了娘,是我看著長大的……我如何對得起她死去的母親。”
老太太說著,眼淚便滾了下來。
一屋子人連忙上前勸慰。
可誰都明白,事已至此,木已成舟。
燕國公府的五千兩銀子,已經送到了寧國府。
那樁買賣,已然做成了。
……
與賈母院中的悲憤不同,探春的院子裡,氣氛是死一般的寂靜。
探春站在窗前,一雙杏眼因為極致的憤怒而燃燒著火焰。
她那挺直的脊背,此刻繃得像一張拉滿的弓。
“我要去找他問個明白!”
探春猛地轉過身,聲音又冷又硬,像是淬了冰。
“我倒要看看,他賈珍的臉皮,究竟是什麼做的!”
她說著便要往外走。
“三姐姐。”
一道清冷的聲音響起,攔住了她的腳步。
惜春就坐在那裡,手裡拿著一串念珠,神色平靜得像一泓古井深潭。
仿佛被當成貨物賣掉的人,不是她自己。
“你去了,又能如何?”
惜春慢慢地撥動著念珠,聲音裡聽不出喜怒。
“是能讓他把銀子還回去,還是能讓他賈珍長出良心來?”
探春的腳步頓住了。
她回過頭,看著惜春那張過分平靜的臉,心中一陣刺痛。
“四妹妹……”
探春的聲音軟了下來,帶著濃濃的心疼與不甘。
“難道我們就這麼眼睜睜看著?”
“不然呢?”
惜春抬起頭,那雙清澈的眼睛裡,沒有淚,隻有一片看透世事的淡漠。
“哭一場,鬨一場,然後呢?不過是讓旁人多看一出笑話罷了。”
她站起身,走到探春麵前,替她理了理微亂的鬢發。
“我這樣的人,嫁去哪裡,又有什麼分彆。”
“隻是……”
惜春的目光,落在窗外那棵枯敗的梧桐樹上,眼神微微一黯。
“隻是以後,再沒人陪三姐姐下棋了。”
探春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她,眼淚洶湧而出。
惜春的身子很瘦,隔著衣衫都能感覺到那清晰的骨骼,抱在懷裡,像一截冰冷的枯木。
她沒有回抱探春,隻是任由她抱著,抬起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
眼角的餘光,瞥見自己藏在袖中的手。
那雙手,正死死地攥著,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
寧國府。
屋子裡被收拾得煥然一新,幾件嶄新的家具和一套華麗的被褥,讓這間原本清冷的屋子,多了幾分陌生的喜氣。
尤氏坐在床邊,看著沉默不語的惜春,臉上滿是尷尬與為難。
她幾次張口,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