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園,
賈寶玉身上的傷,在精心調養下,漸漸好了。
隻是那些青紫的杖痕可以消褪,心裡的窟窿,卻再也填不上了。
秋意,已悄悄潛入了這座曾經繁花似錦的大觀園。
風,涼了。
他獨自一人,信步走到沁芳亭。
池中的殘荷,枯敗地垂著頭,葉片上滿是破敗的窟窿,像一張張被歲月撕碎的臉。
他記得,去年的夏天,姐妹們還曾坐在這亭中,與他一同賞那“留得殘荷聽雨聲”的意境。
可如今,雨聲未至,聽雨的人,卻已不在了。
她們去了燕國府。
成了那個人的妾。
那些曾經在身邊嘰嘰喳喳,或嬌憨,或孤僻的姐妹,都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從這園子裡摘走的花,一朵一朵,插進了同一個花瓶。
那個屬於馮淵的花瓶。
一股無力的憤怒,混雜著尖銳的刺痛,狠狠攫住了賈寶玉的心。
他能做什麼?
他什麼也做不了。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像個無能的廢物一樣。
他甚至連質問一聲的勇氣都沒有。
那一日,父親的板子,不僅打在了他的皮肉上,更打斷了他可笑的傲骨。
他走到池邊,蹲下身子。
清澈的池水裡,幾尾錦鯉正悠閒地遊弋。
賈寶玉癡癡地看著。
他覺得,自己就是這池中的一條魚。
而林妹妹她們,是被人剪了翅膀,關在金絲籠裡的鳥。
他們都活在彆人的掌心裡,連悲喜,都由不得自己。
他伸出手,探入冰涼的池水,想要去觸碰那條最漂亮的紅色錦鯉。
魚兒受了驚,尾巴一甩,瞬間躲進了假山的陰影裡,再也不肯出來。
賈寶玉的手,停在水中,怔住了。
肅州。
黑夜,
城西方向,火光衝天。
西狄人瘋了一般,發動了開戰以來最猛烈的一次攻城。
震天的喊殺聲,戰鼓的轟鳴聲,還有沉重的撞車一下下撞擊城門的悶響,交織成一組死亡的樂章。
箭矢如蝗蟲,潑灑在城頭。
不斷有守軍中箭,慘叫著從城牆上跌落。
帥府之內,忠靖侯史鼎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踱步。
他身上的甲胄,還沾著血汙與塵土。
“牛帥!牛帥!西狄人這次是衝著西門來的,看這架勢,是想畢其功於一役啊!”
主座上,牛繼宗正抱著一個酒壇,滿臉通紅,眼神渙散。
濃烈的酒氣,混雜著帳內沉悶的空氣,令人作嘔。
他抬起頭,醉眼朦朧地看了一眼史鼎。
“慌什麼……”
他打了個酒嗝,含糊不清地說道。
“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讓他們攻……攻累了,自然就退了……”
史鼎氣得渾身發抖。
他一把搶過牛繼宗手裡的酒壇,狠狠摔在地上。
“啪!”
酒壇四分五裂,酒水濺了一地。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喝!”
史鼎的眼睛紅得嚇人。
“你看看外頭!將士們拿命在填!你再看看城裡的百姓,都快餓得人吃人了!你對得起誰!”
牛繼宗似乎被這一摔,驚醒了些許。
他呆呆地看著地上的碎片,臉上那副醉醺醺的模樣,漸漸被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所取代。
溫璋被淩遲的畫麵,再一次浮現在他眼前。
那把薄如蟬翼的小刀,那一片片被割下的血肉,那副在風中搖晃的骨架。
他猛地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