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紅藥破境的消息如同投入軍府這潭深水的石子,漣漪尚未完全擴散,另一股更貼近“微光”日常的暗流,卻開始在永凍城的市井巷陌間悄然湧動。接連幾日,隼七和影九帶回的消息都指向同一個現象——城內幾家原本由本地小商戶經營的、看似不起眼的雜貨鋪、鐵匠鋪甚至酒坊,正受到來自不明背景勢力的擠壓,手段算不上酷烈,卻精準地掐斷了他們的貨源或客源,逼得他們難以為繼。
這些店鋪的位置看似散亂,但若連接起來,隱隱構成了環繞風隼司及幾個重要軍械庫的半個弧形。其用心,不言而喻。
“是烈陽‘黃金之路’的手段。”鴆十三把玩著一枚新淬煉的毒針,狹長的眼睛裡冷光閃爍,“鈍刀子割肉,不動聲色地侵蝕永凍城的基層網絡。等我們察覺時,這些不起眼的‘毛細血管’恐怕早已換了主子,成了他們的眼線和據點。”
陸燼站在彆苑的庭院中,手中捏著一份影九標注好的店鋪位置圖。暮色漸濃,永凍城的燈火次第亮起,與天邊最後一抹緋紅交織,映在他平靜的眼底。他想起趙紅藥信中所言,烈陽在邊境的軍事挑釁與經濟層麵的滲透,竟是同步進行,軟硬兼施。
“司主那邊有何指示?”他問道。
“司主隻說了四個字,”隼七的聲音從陰影處傳來,“‘自行斟酌’。”
這既是放權,也是考驗。“微光”初立,能否在永凍城這錯綜複雜的棋局中落下第一子,至關重要。
陸燼沉吟片刻,目光掃過院中眾人。謝知味還在工坊裡與他的陣盤搏鬥,蒼牙則抱著手臂靠在一旁的廊柱上,看似閉目養神,耳朵卻微微動著。
“既然對方用商業手段,那我們便從商業破局。”陸燼做出決斷,“十三,你負責摸清那些被擠壓店鋪的詳細情況,尤其是他們最核心的困境。隼七、影九,盯緊那些動手的勢力,找出他們的資金來源和幕後操盤手。謝先生那邊…先讓他專注研究。”
“至於我們,”陸燼頓了頓,看向蒼牙,“或許該去城裡走一走,親身體驗一下這‘黃金之路’的風雪。”
蒼牙睜開眼,琥珀色的豎瞳在暮色中閃過一絲興趣:“打架?”
“暫時不必。”陸燼搖頭,“先去聽聽市井之聲。”
半個時辰後,永凍城內城西南角,一家名為“老兵酒館”的鋪子裡,迎來了四位氣質迥異的客人。
酒館不大,陳設簡陋卻乾淨,泥爐裡燒著旺火,驅散著門縫裡鑽入的寒氣。空氣中彌漫著劣質麥酒和燉肉的味道,混雜著老兵們粗獷的談笑與煙草氣息。這裡是許多底層軍官、退役老兵和城內討生活的匠人常來的地方,消息靈通,也最能感受永凍城的脈搏。
陸燼換了一身普通的青灰色棉袍,收斂了所有氣息,如同一個尋常的年輕修士。蒼牙依舊那身墨綠勁裝,高大的身形和異於常人的瞳色引來不少好奇或警惕的目光,但他渾不在意,自顧自找了個靠牆的角落坐下,如同蟄伏的猛獸。
鴆十三則像是個遊方郎中,肩上搭著個藥囊,臉上掛著人畜無害的笑容,很快便與旁邊一桌正在抱怨藥材漲價的老匠人搭上了話。隼七和影九並未現身,但陸燼知道,他們必然已在酒館內外布下了無形的網。
陸燼要了一壺最便宜的燒刀子和一碟鹽焗豆,慢慢自斟自飲。耳朵卻如同最精密的法器,捕捉著周圍的一切聲音。
“…狗日的‘盛源行’,又把生鐵價格抬了三成!這還讓不讓人打鐵了!”
“老王頭的雜貨鋪快撐不住了,他那批從南邊來的越冬布料,硬是被卡在關隘,說是手續不全…”
“聽說‘張記酒坊’要盤給外地客商了,唉,他家祖傳的烈冰燒,以後怕是喝不到嘍…”
“還不是那些穿金戴銀的家夥搞的鬼!仗著兜裡有幾個子兒…”
“小聲點!聽說他們背後有烈陽…”
……
零碎的抱怨、無奈的歎息、壓低的憤懣,如同冰冷的雪花,一片片落在陸燼的心湖上。他清晰地感受到,一種無聲的恐慌與不滿,正在這些構成永凍城基石的人群中蔓延。這不僅僅是幾家店鋪的存亡,更是民心的向背。
就在這時,酒館的門被猛地推開,一股冷風裹著雪粒卷入,同時進來的還有三個穿著錦緞皮襖、麵色倨傲的男子。為首一人三角眼,腰間挎著算盤,目光掃過嘈雜的酒館,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
“掌櫃的!”三角眼敲了敲櫃台,聲音尖利,“這月的‘場地管理費’,該交了吧?”
忙碌的掌櫃是個斷了一臂的老兵,聞言臉色一苦,賠著笑道:“周管事,您看…這月生意實在清淡,能不能寬限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