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苓的燈籠在草席上抖了抖,那截金線蟒紋的袖口便又縮了回去,像條被光照到的蛇。
雲知夏伸手按住她發抖的手腕:“彆怕,抬穩些。”
密室的青磚地麵泛著冷意,七具屍首一字排開時,阿苓的指甲幾乎掐進掌心——每具屍體的胸口都浮著暗青色的藤蔓紋,像活物般爬過肋骨,在心臟位置擰成個極小的漩渦。
雲知夏俯身掀開第一具屍首的衣襟,腐肉的腥氣混著鐵鏽味湧上來,她卻像聞見了藥香似的眯起眼,銀剪“哢”地剪開腐爛的皮肉。
“肝部潰爛成蜂窩狀。”她的聲音像解剖刀般精準,“但血管裡有凝結的紫斑——是蠱蟲啃食神經時分泌的毒素。”孫老藥童舉著油燈湊過來,燈芯在他發抖的手裡跳成星火:“這……這腐肉裡怎麼有亮晶晶的?”
雲知夏用銀鑷夾起一粒細如沙的金屬,對著燈光照:“鐵屑。”她將金屬丟進醋壇,“孫老,三年前北境玄甲營的鎧甲,是不是摻了隕鐵?”
“是!”孫老突然拔高的聲音撞在石壁上,“玄甲營的甲片用隕鐵淬過,刀槍不入!當年戰敗後,二十三個玄甲衛失蹤,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盯著醋壇裡逐漸溶解的金屬微粒,喉嚨發緊,“這些屍首的骨頭裡……全是甲渣?”
雲知夏直起腰,指腹擦過一具屍首後頸——那裡有半枚被刮去的軍牌印記:“他們不是失蹤。是被活著扒了鎧甲,剜了骨頭,用來養蠱。”她的指尖在刺青圖上劃過,突然頓住,“阿苓,拿朱砂筆來。”
七盞油燈被移到屍首上方,雲知夏在每具屍體的刺青中心點上紅點。
當第七個紅點落下時,阿苓倒抽冷氣——那些紅點連起來,竟與夜空裡的北鬥七星分毫不差。
“天樞、天璿、天璣……”她的聲音輕得像歎息,“蕭臨淵後頸的墨菊,在天樞位。”她轉身看向牆上懸著的蕭臨淵畫像,畫像裡的靖王眉目冷肅,後頸的墨菊卻在陰影裡泛著妖異的光,“主蠱在他身上,其餘六蠱是輔引。他若撐不住,這六個人的命就會像電池似的,全給他續上。”
“好個‘備用電池’。”
陰冷的聲音從密室門口傳來。
蕭臨淵倚著門框,玄色大氅上還沾著夜露,可他的眼睛比夜露更冷。
他一步步走近屍首,靴底碾過地上的血漬,“玄甲營是我帶出來的兵,當年我中箭昏迷,醒過來就多了這勞什子刺青。”他扯住自己後頸的皮膚,指節發白,“原來我躺了七日,不是養傷——是他們在我脖子上種蠱!”
雲知夏沒動,她看著他的指縫裡滲出血珠,聲音卻像浸在冰裡:“你現在知道疼了?”
蕭臨淵猛然轉頭,眼底的紅血絲像蛛網般蔓延。
“你後頸的蠱毒壓製了痛覺神經三年。”雲知夏舉起銀針,“方才你砸牆,血都流到手腕了,可你連皺眉都沒有——直到現在,蠱蟲被我逼退了些,痛覺才回來。”她的銀針精準刺入他合穀穴,“這是好事。”
“好事?”蕭臨淵的笑聲像碎瓷片,“我兄弟的命被抽乾當藥引,我自己是個會走的蠱罐,你說這是好事?”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要捏碎骨頭,“你早知道,是不是?從你給我把脈那夜開始,你就知道!”
雲知夏任他抓著,腕骨的疼意反而讓她更清醒:“我知道你中了蝕心蠱,知道蠱主在培養活體藥人,但不知道是玄甲營。”她抽回手,從藥箱裡取出個陶瓶,“我救你,是因為這蠱蟲以人腦神經為食,一旦擴散,京城會變成第二個亂葬崗。”
陶瓶打開的瞬間,腥甜的藥氣漫開。
蕭臨淵盯著她手裡的細針:“這是什麼?”
“神經錨定劑。蟾衣蛋白裹著雪蓮堿,能暫時捆住蠱蟲。”雲知夏用酒精棉擦拭他的手臂,“但副作用是劇痛、幻覺、記憶混亂。你敢試嗎?”
他盯著她的眼睛看了很久,久到密室裡的油燈都跳了三跳。
然後他突然扯開衣領,露出精壯的胸膛:“紮。”
銀針刺入的瞬間,蕭臨淵的後背繃成一張弓。
他的喉結滾動著,像是要咬碎什麼,可終究沒發出一聲。
冷汗順著他的下頜砸在青石板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雲知夏看著他顫抖的睫毛,突然輕聲道:“疼就喊出來。你不是神。”
他的睫毛猛地一顫,眼底的血光卻更濃了。
三日後的深夜,藥廬後堂的燭火亮得反常。
雲知夏翻著《藥材雙冊記》的手頓住,泛黃的紙頁上,“貢品雪蓮”的入庫記錄裡,經手人一欄寫著“沈玄”——那是她師兄在太醫院的化名。
“側妃毒發前,往宮中送了信鴿。”墨七的聲音從陰影裡飄來,“暗衛追了半城,鴿腳拴的紙條被燒了,但灰燼裡有龍紋殘印。”
雲知夏將記錄和暗衛密報一起封進木匣,放在蕭臨淵的案頭。
她提筆寫了幾個字,墨跡未乾時,穿堂風掀起她的衣袖,露出肘彎處一道青痕——那青痕像條小蛇,正緩緩往手臂上遊。
她迅速放下衣袖,將發間的黑丸攥得發燙。
那是她用最後半株雪蟾草煉的解毒丹,本想留給蕭臨淵,可現在……
“這一局,該我出招了。”她對著窗外的月光低語。
話音剛落,院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