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瞧那公告上的字——調理失當,累及家風。”人群裡擠進來個粗使婆子,踮腳扒著門框,“我前日在柴房聽林婆子哭嚎,說什麼‘夫人連將軍都下了藥’......”
話音未落,圍觀人群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般炸開來。
雲知夏從街角的青簷下轉出來,月白衫子被晨風吹得翻卷,腕間的藥囊隨著腳步輕晃。
她手裡抱著個半舊的檀木匣,匣身還帶著前日查封時的封條。
“都圍在這裡做什麼?”門房頭目剛要嗬斥,瞥見來者麵容,喉結猛地一滾——那是被靖王休棄的雲家嫡女,可此刻她眼裡的光,比當年將軍府正廳那盞千年琥珀燈還要灼人。
雲知夏在台階前站定,檀木匣“啪”地拍在門房的條案上。
圍觀者自覺讓出條道,連簷角的麻雀都噤了聲。
她掀開匣蓋,露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頁,最上麵一張墨跡未乾,赫然是“將軍府曆年毒案稽查錄”幾個大字。
“周氏私製禁藥,以安神湯為名,給我生母下慢性鶴頂紅,三年毒發身亡。”她指尖劃過第一頁,“給我父親的補藥裡摻蟾酥,致其常年心悸幻聽,卻以為是戰場舊傷。”
人群裡傳來抽噎聲——那是當年伺候雲知夏生母的老仆張媽,此刻她癱坐在地,雙手捂住嘴,淚水順著指縫往下淌。
“雲知秋偷換我的嫁妝,將含曼陀羅的香粉混入妝奩,害我在靖王初見時失儀。”雲知夏翻到第二頁,“這些藥方、劑量、受害者症狀比對,沈太醫令之子沈硯都簽了名作證。”她將最後一頁高高舉起,紙頁在風裡嘩啦作響,“今日我立在這裡說——”
“雲姑娘!”人群裡擠進來個穿青布衫的漢子,脖頸漲得通紅,“你就不怕斷了娘家路?往後在京城立足,總得有個倚仗吧?”
雲知夏垂眸看向他,目光像淬了冰的銀針:“我娘死在他們藥裡,我父被蒙在鼓裡三十年——這哪是家?是毒窟。”她伸手合上檀木匣,指節叩在“稽查錄”三個字上,“從今往後,我開的濟世藥廬,不收將軍府一錢一藥。我治的是病,不是蠢。”
圍觀者哄然叫好,有幾個年輕藥鋪學徒甚至鼓起掌來。
雲知夏轉身走向停在街角的青帷車,裙角掃過滿地碎瓊似的晨露。
車簾掀起時,她瞥見門房柱子上歪歪扭扭貼著張舊告示——那是三年前她被靖王休棄時,將軍府貼的“嫡女不賢,逐出族譜”。
“阿苓。”她坐進車裡,聲音輕得像落在藥杵上的藥粉,“去買桶鬆煙墨。”
青帷車轆轆駛遠時,將軍府門樓上的舊告示已被塗得漆黑。
夜漏至三更,靖王府東院的燭火仍亮著。
蕭臨淵倚在軟榻上,指間的稽查錄副本被翻得嘩嘩響,直到翻至“蟾酥致幻”那頁,他忽然頓住。
紙頁邊緣用朱筆標著一行小字:“半衰期=3.2小時,血腦屏障穿透率78%。”字跡清瘦如竹枝,卻帶著股說不出的利落。
他指尖摩挲著那行字,像是要摸透其中的玄機——大胤王朝的醫書裡,從沒有這樣精確到時辰、用“穿透率”計量的說法。
“王爺。”墨七單膝跪在陰影裡,“沈硯說,這些記錄是雲姑娘逐次從藥渣、尿漬、血樣裡驗出來的。她用銀針刺破指尖取血,說‘現代醫學講究實證’。”
“現代?”蕭臨淵挑眉,燭火在他眼底晃出細碎的光。
他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冷院外,看見雲知夏蹲在地上給流浪貓包紮傷口——她用細麻線縫合貓腿的傷口,動作比太醫院的老醫正還要穩當。
當時他以為是巧合,如今看來......
“去查查,”他將稽查錄合上,“雲家嫡女幼時可曾生過怪病?或是去過什麼偏遠之地?”
墨七領命退下時,窗外飄起細雨。
蕭臨淵望著案頭那盞羊角燈,燈芯“劈啪”爆了個花,像是有人在他心裡點了把火——他原以為這棄妃不過是棋盤上的棄子,卻不想她是塊埋在泥裡的玉,越擦越亮。
佛堂的濃煙是在後半夜竄起來的。
看守周氏的粗使婆子嚇得直哭:“夫人說要抄經,誰知道她往供桌下塞了油布!要不是香客發現得早......”
雲知夏站在佛堂外,望著被潑濕的供桌。
周氏被拖出來時,頭發燒得焦黑,身上還沾著香灰,卻仍在嘶喊:“是我捧殺她!我教她裝怯弱、學女紅,都是為了她好!在這深宅裡,懦弱才能活啊!”
“阿苓。”雲知夏轉身要走,又停住腳步,“把周氏的‘安神湯’樣本送去藥廬密室。”她頓了頓,“再讓人把蝕心蠱的組織液也取出來。”
阿苓一怔:“姑娘懷疑這兩種毒......”
“同源。”雲知夏望著遠處漸亮的天色,“前世師兄害我用的毒,和周氏的安神湯,氣味裡都有一絲苦杏仁香。”她摸了摸袖中那枚“沈”字丸,“是時候查查,這毒脈到底連到了誰身上。”
西苑藥廬的晨光是被雪蓮叫醒的。
雲知夏站在藥圃裡,指尖拂過雪蓮花瓣上的露珠。
她手裡握著個琉璃瓶,瓶中躺著粒淡青色的藥丸,在晨光裡泛著溫潤的光。
“編號001:反向免疫劑。”她用狼毫在標簽上寫下字,“以毒攻毒,或許能解蝕心蠱的癮。”
“姑娘!”小藥童阿福從門外跑進來,發梢還沾著晨露,“有三個少年在門外跪著,說要拜師!”
雲知夏走到門前,隻見台階下三個少年,最大的不過十五六,最小的才十二歲,都穿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衫,額頭抵著青石板。
中間那個少年抬起頭,眼睛亮得像星子:“我們聽藥鋪劉叔說,姑娘的醫書能救窮人的命。求姑娘收我們為徒!”
風掀起藥廬的匾額,“濟世”二字在晨光裡閃著金漆。
雲知夏望著他們沾著泥的膝蓋,忽然想起前世在深山采藥時,那些跟著她學認草藥的小藥童。
她蹲下身,替最小的少年擦了擦臉上的泥:“我這藥廬不收笨人,也不收軟骨頭。”
三個少年同時挺直腰板,額頭在青石板上叩得咚咚響。
“起來吧。”雲知夏伸手扶他們,“從今日起,你們跟著我學認藥、辨毒、剖獸屍——”她望向藥圃裡的雪蓮,“我要教你們的,是能救萬千人的醫術。”
夜更深時,藥廬外的青石板路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小七裹著夜行衣蹲在牆根,聽著門內傳來的翻書聲,喉結動了動。
他抬手叩了叩門環,聲音發顫:“雲姑娘......刑部尚書府的人,說要見您。”
門內的翻書聲頓住了。
小七望著門楣上的“濟世”二字,忽然想起今日在將軍府前,那個說“我治的是病,不是蠢”的女子。
他摸了摸懷裡的密信,雨絲落進衣領,卻比不過心裡的熱——這京城,怕是要因她翻個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