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在窗紙上洇出模糊的水痕,小啞攥著雲知夏的手突然收緊。
她垂眸,見少年睫毛顫得像沾了雨的蝶翼,青灰色的炭筆從指縫滑落,在紙上拖出蜿蜒的痕跡。
雲知夏順著那道軌跡望去,心尖猛地一抽——宣紙上歪歪扭扭的墨線,竟與小啞肋下那片青痕如出一轍,像極了被人用刀刻進皮膚的扭曲藤蔓。
“小啞。“她放輕聲音,另一隻手覆上少年發燙的額頭。
三天前他倒在藥廬後院時,渾身滾燙得像塊燒紅的炭,肝區那抹青痕還隻是指甲蓋大小,如今已順著肋骨爬至心口,“你是想說,這紋路......像什麼?“
小啞的喉結動了動,用沒握筆的手比了個“刺“的動作,又指了指自己心口。
雲知夏瞳孔驟縮,突然想起秦九那日在暗巷裡說的話——“當年被沈玄種下蝕心蠱的死士,活著的隻剩七個。“
窗外炸響驚雷,她下意識摸向袖中黑丸。
這枚被秦九稱為“沈玄給你留的後手“的藥丸,表麵“沈“字刻痕不知何時裂開細縫,一滴猩紅液體正緩緩滲出,落在小啞畫的藤蔓上,瞬間暈開妖異的紅。
“燙。“小啞突然用指節蹭她掌心,眼睛亮得反常。
雲知夏這才驚覺自己竟攥得太緊,黑丸在掌心裡燙得發疼,像顆跳動的心臟。
她鬆開手,藥丸“當啷“墜在案上,在雨夜裡泛著幽光。
“不是蠱。“她對著黑暗低語,聲音裡浸著冰碴。
三天前她徹夜施針時便已確定,小啞體內沒有活蠱的蟲鳴,那所謂“蝕心蠱“的青痕,不過是高度提純的蟾酥複合物在神經末梢作祟。
更諷刺的是,這毒素分子結構竟與軍中禁藥“迷魂散“同源——但沈玄更狠,他把毒藥磨得比迷魂散細十倍,藏在補藥裡,讓人喝著喝著就成了提線木偶。
案角燭火突然劇烈搖晃,門簾被風掀起一角,白芷裹著濕冷的雨氣衝進來:“主子,沈醫正來了!“
話音未落,沈硯已掀簾而入。
他官服下擺沾著泥點,腰間玉牌撞得叮當響,見小啞醒著,先是一喜,隨即從懷中掏出個油布包:“我翻了父親的密室。“他展開油布,露出半本燒焦的筆記,“雪蓮堿結合位點那頁......和沈玄早年被焚毀的論文一字不差。“
雲知夏接過筆記,指尖掃過泛黃的紙頁。
那些用朱砂標紅的分子式,與她用小啞血液反向推演的毒源圖譜竟分毫不差。“你父親藏了他二十年的毒方。“她將筆記推回,“薛太醫令昨天砸了太醫院的藥櫃,罵我"瘋婦",可他罵的是署名"沈未蘇"的證據匣吧?“
沈硯的喉結動了動:“鄭元通的藥鋪今早改掛"濟世分號",我查過賬冊,這三個月"安神飲"的出貨量比往年多三成。“他突然抓住雲知夏手腕,“那些喝了安神飲的官員......“
“三十二份嘔吐物樣本,我讓人連夜送去刑部了。“雲知夏抽回手,指腹摩挲著黑丸裂開的縫隙,“柳尚書的人今早來取走了毒源圖譜,靖王的暗衛帶走了小啞的血樣。
至於最後一匣......“她抬眼時眸中寒光凜冽,“薛懷安不是總說"太醫院清譽不容玷汙"麼?
我偏要讓他看看,他護了二十年的"清譽",底下埋著多少白骨。“
沈硯突然起身,官靴在青磚上碾出濕響:“我去太醫院。“他走到門口又頓住,“若我父親問起......“
“告訴他,沈未蘇的賬,該算算了。“雲知夏望著他背影消失在雨幕裡,轉身時正撞進小啞濕漉漉的眼神。
少年指著她袖中鼓起的黑丸,又指了指自己心口的青痕,比劃著“疼“。
“會不疼的。“她坐回床沿,替他掖了掖被角。
炭爐裡的藥汁還在咕嘟作響,混合著雨水的腥氣鑽進鼻腔。
這味道讓她想起三日前深夜,阿苓帶著二十個婆子敲開官員家門時,那些夫人太太們紅著眼眶遞來的銅盆——裡麵裝著她們丈夫吐了整夜的穢物,混著血絲和未消化的藥渣。
“主子,城南方向有動靜。“墨七的聲音突然從房梁傳來。
雲知夏推開窗,潮濕的風卷著鐵鏽味灌進來——那是血的味道,混著某種她熟悉卻叫不出名的腥氣。
“是疫氣。“她喃喃,突然想起前世在非洲疫區見過的場景:高熱的病人咳血,皮膚下爬滿青紫色的血管,像極了小啞畫的藤蔓。
雨幕裡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
“大夫!城南貧民巷......“
喊聲被雨聲截斷,卻像根細針,精準紮進雲知夏的神經。
她望著城南方向翻湧的烏雲,黑丸在掌心燙得更厲害了,裂開的縫隙裡滲出更多猩紅液體,在她手背上蜿蜒成細小的藤蔓。
“師兄,你以為種下的是蠱?“她對著雨幕輕笑,聲音裹著雷音,“不,你種下的,是火。“
風卷著雨撲進來,吹滅了燭火。
黑暗中,黑丸的紅光愈發刺眼,像顆即將爆裂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