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裹著藥香穿堂而過,銅製藥爐裡的火焰忽明忽暗,將雲知夏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磚牆上。
她捏著《疫引錄》殘頁的指尖微微發緊——方才浸入藥汁的瞬間,暗紅的汁液竟在紙紋裡洇出一行小字:“春和醫會,三關設局,敗者誅心。”墨跡未乾,像一道淬了毒的符咒。
“王妃!”
木門被撞開的聲響驚得藥爐裡的炭屑劈啪四濺。
白芷提著裙角衝進來,鬢邊的珠花歪向一側,額角還沾著星點夜露:“太醫院的人天擦黑就封了擂台四周的藥肆,說是明日醫會隻準用‘祖傳九品’,什麼三棱針、砭石一概不許帶,連量藥的木勺都要換成他們發的!”
雲知夏垂眸盯著殘頁上的字跡,指節在案幾上輕輕叩了兩下。
薛懷安果然不肯單憑醫術較量——上一世他在實驗室裡用小白鼠試藥時,也是這般先鎖了所有試劑櫃。
她扯了扯唇角,將殘頁折成小方塊塞進袖中:“去把我前日讓你收的凸晶石片拿來。”
“晶石片?”白芷愣了愣,轉身從藥櫃最上層捧出個檀木匣,“您說要磨成薄片的那些?”
“對。”雲知夏接過匣子,指尖撫過匣內排列整齊的透明石片,“他們禁奇形異器,可沒說不許用石頭。這晶石透光,我要在診脈時用它折射光線看舌苔——那些老東西還當舌苔隻分白紅,卻不知暗紫裡藏著瘀血,青灰下埋著寒毒。”
她頓了頓,又從匣底摸出一卷米白細布:“這是用皂角水熬煮過七遍的消毒布巾,明日給病人清創時用。還有刻度藥勺——”她翻開布巾,露出一排刻著細痕的銅勺,“太醫院的木勺量不準,我要讓他們看看,一錢三分的藥,到底該有幾顆藥粒。”
“都藏在夾層裡。”白芷會意,將石片、布巾、藥勺依次塞進藥匣暗格,“奴婢這就去檢查,保證半粒灰都落不進去。”
“慢著。”
倚在門框上的崔婉兒突然開口。
她今日換了件素青襦裙,腰間彆著個褪色的牛皮藥囊,正是太醫院前院首座崔正平的舊物。
“你真要上台?”她指尖摩挲著藥囊上的盤扣,聲音發啞,“薛懷安昨日在醉仙樓說,若你敗了,便把你釘在‘妖醫柱’上示眾——那柱子立在太醫院門口三十年,上一個被釘的,是給公主割瘤子的王大夫。”
雲知夏沒抬頭,正用銀針校準脈枕的角度。
那脈枕是她親手填的,內裡塞了曬乾的艾葉,外層蒙著細棉,按下去剛好承住手腕的弧度。
“他想示眾的是規矩。”她將銀針插回針囊,金屬碰撞聲清脆如鈴,“可規矩是死的,人命是活的。若這規矩要拿活人祭,那它早該碎了。”
崔婉兒沉默片刻,突然從藥囊裡倒出一包藥粉,“鎮神散”三個字還沾著些朱砂印。
她走過去將藥包塞進雲知夏行囊最裡層:“太醫院的人會在診脈關點‘安魂引’,那香混在沉水香裡,聞著像鬆針味,實則能讓人神誌恍惚。這藥粉摻在茶裡喝,能破。”
雲知夏抬頭看她。
崔婉兒眼尾的淚痣在燭火下泛著淡紅,那是前日替她擋薛明遠掌風時撞在博古架上的淤青。
“你怎麼知道?”
“我爹的醫案裡記過。”崔婉兒彆開臉,手指絞著裙角,“薛懷安剛進太醫院那年,替皇後診脈時用了這招,我爹……”她喉結動了動,“我爹抄了藥方燒給我,說這是醫道裡最見不得人的臟事。”
雲知夏伸手按住她手背。
崔婉兒的手涼得像塊玉,指腹卻有常年握藥杵磨出的繭。
“明日你彆跟去。”她輕聲道,“若我輸了,他們要的是我一個人的命;若我贏了……”她笑了笑,“你爹的醫案,該重見天日了。”
崔婉兒猛地抽回手,轉身往外走。
走到門口又頓住,背對著她道:“我去守前院。若有生麵孔靠近,我……我替你攔著。”話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夜色裡。
內室傳來一聲極輕的響動。
雲知夏轉身時帶起一陣風,吹得燭火搖晃。
蕭臨淵仍閉著眼,蒼白的臉在錦被上像一片雪。
可他的指尖正搭在她方才放的脈枕上,雖然虛浮,卻有了些微的溫度。
她取過案頭的青瓷瓶,將清源髓殘液混著“醒神露”滴入他唇間——這是她用曼陀羅花和麝香調的,前世在實驗室裡,總能讓沉睡的實驗體在十分鐘內蘇醒。
“蕭臨淵。”她俯身在他耳邊,聲音輕得像片羽毛,“你說靖王的刀要砍儘天下不公。現在我要去砍他們的規矩,可這規矩後麵站著太醫院,站著滿朝的老大人。”她頓了頓,喉結滾動,“若我倒下……”
突然,搭在她掌心的手指輕輕扣了三下。
雲知夏的呼吸一滯。
那是前世她教他的暗語——在實驗室值夜班時,他總愛裝睡,她便用三扣表示“我知道你醒了”,兩扣是“該換藥了”,一扣是“滾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