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廬的竹簾被夜風吹得掀起一角,雲知夏的指尖在藥爐上輕輕一叩,銅壺裡的水珠正“滴答“落進陶碗——第七夜的沙漏,終於漏儘最後一粒沙。
“阿夏姐!“白芷抱著一摞泛黃的紙頁衝進門,發間的木簪歪在耳後,“第三組的夾層紙剖完了,這是最後五頁!“她額頭沁著薄汗,袖口沾著暗褐色的顯影液,像開敗的墨菊。
雲知夏將銀針對著燭火照了照,針尖還凝著半滴醋液。
她接過紙頁時,指腹觸到白芷掌心的薄繭——這七日裡,藥童們輪班驗墨,每人掌心都磨出了繭子。“去歇半個時辰。“她輕聲道,“小啞的炭條快用完了,讓他去西屋取新的。“
牆角的小啞正踮腳在青磚牆上畫最後一道線。
他的炭條短得快捏不住,手腕懸在半空,每一筆都抖得厲害。
聽見雲知夏的話,他回頭衝她比了個“好“的手勢,發頂翹起的碎發沾著炭灰,像隻炸毛的小獸。
吳伯縮在炭爐邊,手裡攥著半塊冷饃。
這七日他口述了三百餘條賬冊流程,聲音早啞得像砂紙擦石:“第七年秋,北營撥糧那筆......“他突然頓住,喉結滾動兩下,“裴主事的親信提來的"墨汁",是裝在青瓷壇裡的,壇口有朱砂封條......“
雲知夏的銀針“叮“地紮進雙層宣紙。
她屏息挑開表層,夾層裡的字跡隨著醋液浸潤緩緩浮現,“糧入北營“四個字比外層的“私售民屯“淡了三分——正是裴硯之讓人用退色墨改寫的痕跡。
她將紙頁攤在案上,墨跡在燭光下泛著詭異的青,像被剝了皮的傷口。
“第七夜了。“她伸手摸了摸牆上的蛛網圖,最中央的“裴硯之“三個字被炭條反複描過,幾乎要戳穿青磚。
資金流向從戶部到北營,再繞回裴宅的私庫,每根線條都像抽緊的弓弦。
突然,院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
雲知夏的手在蛛網上頓住。
她望著窗外掠過的火把光,對小啞比了個“聽“的手勢。
小啞立刻貼在牆上,片刻後猛地轉身,指尖在空氣裡劃出“官“字——是公差特有的皂靴聲。
“白芷!“雲知夏抓起案上的顯影藥水塞進她懷裡,“帶小啞去後巷地窖,把這七日的記錄全藏好。“她又對吳伯道:“您留在這兒,裝成剛歇下的模樣。“
話音未落,院門“砰“地被踹開。
四個穿皂衣的公差衝進來,為首的手持令牌,上麵“戶部“二字在火光裡刺目:“雲氏,吳伯畏罪自縊,仵作要驗屍!“
雲知夏的瞳孔微縮——吳伯此刻就坐在炭爐邊,可公差的話裡帶著篤定的狠勁。
她轉頭看向吳伯,正撞進他慌亂的眼神。
老人的手在膝頭攥成拳,指節發白。
“帶路。“她沉聲道,跟著公差往賬房跑。
月光照在青石板上,她的影子被拉得老長,像把懸在頭頂的刀。
賬房的門虛掩著。
雲知夏推開門,一眼就看見梁上垂著的白綾,吳伯的“屍體“吊在中間,舌頭伸得老長,嘴角掛著黑紫色的沫子。
她快步上前,指尖搭在他頸側——脈象平穩得像晨鐘,根本不似將死之人。
“仵作呢?“她轉頭問公差,“讓他來看看,這舌頭是用線拉的吧?“她伸手捏住“屍體“的下頜輕輕一掰,果然看見舌下粘著塊拇指大的羊腸囊,裡麵滲出暗褐色液體,混著烏頭粉的苦腥。
“假死。“她冷笑著將羊腸囊甩在公差腳邊,“真中毒者瞳孔早散了,他倒好,眼珠子還跟著我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