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的蟠龍柱上,晨露順著琉璃瓦簷滴進丹墀,在青石板上濺起細碎的水痕。
楚昭南跪在禦階下,官袍前襟被茶漬洇出深褐的斑,像塊洗不淨的瘡痂。
“血清來源,說。”皇帝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劍,穿過殿內此起彼伏的抽氣聲,直刺他後頸。
楚昭南喉結動了動。
三日前那盞草廬的燈還在眼前晃,映得他眼底發燙。
秘藥房的玻璃渣紮進掌心的疼突然湧上來——昨夜他親手砸碎了所有記錄血清配比的瓷瓶,可那燈卻越燒越亮,把他藏在卷宗裡的“古法不可廢”幾個字,燒得滋滋作響。
“回陛下,”他抬頭時眼尾泛紅,“此物未經《黃帝內經》載錄,未循君臣佐使炮製,恐傷龍體……”
“啪!”龍案上的鎮紙砸在青磚上,震得滿朝文武跪了一地。
皇帝指著他的手在發抖:“龍體?朕的嫡子燒了七日,你們說無藥可治;她的草廬用了血清,今晨能喝小米粥了!”
丹墀下突然響起衣料摩擦聲。
裴十三從班列中走出,玄色司禮監官服在晨光裡泛著冷光。
他捧著一卷泛黃的竹簡書,封皮上按滿朱砂指印:“陛下,這是草廬十七名痊愈者的救治實錄。每日體溫、咳血量、呼吸頻率皆有記錄,臣使人核對過,與太醫院呈的‘疫症必死’奏報——”他頓了頓,將竹簡書舉過頭頂,“南轅北轍。”
皇帝抓過竹簡書的手青筋暴起。
翻到第三頁時,他突然將書拍在龍案上,震得茶盞跳了三跳:“你們說疫毒無跡可尋,她連病人子時咳血多了半盞都記?說無藥可治,她卻用針石放血、藥浴透邪,救回十七條命?”他的目光掃過噤若寒蟬的太醫監眾人,“楚掌令,你不是說‘醫道需守古訓’麼?怎麼古訓裡沒寫,守著古訓能把人守死?”
楚昭南的額頭抵在青磚上。
他聽見殿外麻雀撲棱翅膀的聲音,想起昨夜秘藥房窗外那株老槐——雲知夏的草廬就在槐樹枝椏的方向,燈影裡總有人影晃動,像在往藥罐裡添什麼,又像在往他心裡挖什麼。
“啟稟陛下!”
一聲清越的女聲撞破殿內的死寂。
雲知夏站在殿門外,月白襦裙沾著晨露,身後三個護工抬著一口刷了桐油的棺材,棺蓋上壓著塊寫滿朱字的黃表紙。
“臣婦未等詔令,擅闖金鑾。”她屈膝行了半禮,發間木簪在晨光裡泛著溫潤的光,“但臣婦若再等,三日後這殿裡,怕要多十七口棺材。”
皇帝的眉峰跳了跳:“你抬的什麼?”
“疫亡流民的肺。”雲知夏伸手推開棺蓋,腐肉混著藥香的氣息漫出來,“太醫院說疫毒是瘴氣入體,臣婦說,是疫毒蝕肺。今日,臣婦剖給陛下看。”
太醫院首座張鶴年踉蹌著後退兩步,玄色官服下擺掃過楚昭南的手背:“妖女!開棺見臟腑,這是觸怒天威!”
“天威?”雲知夏抄起銀刀的手穩如磐石,刀尖抵住青灰色的肺葉,“天威若見百姓咳血而亡不救,那這威,不要也罷。”
銀刀劃開肺膜的聲音像撕帛。
她將剖開的肺葉舉高,晨光照過半透明的組織:“陛下請看,肺泡已成纖維化的硬斑——這是疫毒啃噬的痕跡,不是瘴氣。”她轉頭看向麵如死灰的太醫們,“太醫院可曾解剖過疫死者?可曾見過真正的病灶?”
張鶴年的胡子抖成一團:“醫道乃仁術,豈容……”
“豈容什麼?”雲知夏打斷他,將肺葉浸入崔婉兒捧來的青瓷碗。
藥液泛起淡紫色漣漪,她扯過旁邊宦官的白紗巾覆在碗上——黑斑如蛛網般在紗巾上蔓延,“這是顯影藥液,能讓疫毒現形。三日之內,全城將有千人肺葉如此。太醫院若再以‘瘴氣’搪塞,這黑斑,就要爬到各位大人的肺裡了。”
殿內響起此起彼伏的乾嘔聲。
皇帝盯著紗巾上的黑斑,喉結動了動:“楚昭南,你可曾見過這等病症?”
楚昭南的指甲掐進掌心。
他見過——二十年前北疆那場“焚村案”,他跟著師父去收屍,村民的肺葉正是這樣的青灰色硬斑。
師父在密錄裡寫“霜髓+弱毒株,可控傳播”時,他捧著染了血的醫牌跪在村口,聽著火舌舔過草屋的劈啪聲,和母親最後一聲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