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知夏掃過供狀,嘴角扯出冷笑:“他說隻燒藥,不傷兵?”
“是。”蕭臨淵眯起眼,“那老匹夫哭著說,上家隻交代燒賬本和藥方,連火引都給備好了。”
“他們怕的不是死人說話,是活人記賬。”雲知夏指尖敲著燒焦的賬冊,“若藥方隻在我一人腦子裡,燒了我就斷根;若記在賬上,燒了賬就斷根。可他們算錯了——”她突然提高聲音,“這世上最燒不儘的,是人心。”
次日卯時,醫署正堂掛起三麵木牌。
最中間的檀木牌上,雲知夏用朱砂寫著《戰地應急方》,從止血到防感染,逐條列得清楚;左邊是《軍藥辨偽錄》新抄本,右邊是《毒傷解法》。
“凡識字者皆可閱,凡願學者皆可抄。”她站在台階上,聲音穿透晨霧,“醫署的藥不是我的,是所有傷兵拿命換的。今天起,誰都能學,誰都能記!”
前排的老兵突然跪下。
他臉上的刀疤抖得像條活物:“我沒念過書,可我能背!我背給兄弟聽,背給夥夫聽,背給新來的小子聽!”
老藥駝擠到最前麵。
他從懷裡掏出個油布包,層層打開,是張泛黃的絹帛:“這是我家傳了八代的雪蓮解毒方,治蛇毒、箭毒最靈。我老了,背不動藥簍了,可這方子……”他把絹帛塞進雲知夏手裡,“交給你,比壓在箱底強。”
牢房裡的高德全砸了茶碗。
他撲到柵欄前,指甲摳得鐵條直響:“你們瘋了!秘方給人看,還打什麼仗!”
“你守著貪財的秘法,丟了軍心。”蕭臨淵的聲音像冰錐,“她公開救命的方子,卻贏了三千鐵甲。”他轉身對守衛下令,“明日押送回京,沿途示眾七日,旗書‘軍蠹’二字。”
高德全癱坐在地,喉嚨裡發出嗚咽:“他們不會放過我的……不會的……”
雲知夏在後院壘新爐時,石匠正往爐壁嵌青磚。
她握著鐵錘,第一錘砸在基石上,火星子濺到阿灰臉上:“雙層隔火牆,山泉引到爐底,藥材庫要能抗火三日。”
第一批“戰地急救包”封入銅匣時,斥候隊正整隊。
雲知夏把銅匣塞進小伍長懷裡:“帶上它,活著回來。”
深夜,醫帳裡的油燈結了燈花。
雲知夏伏在案上,筆下的《戰傷分級救治圖》已畫到第三頁,從止血帶的綁法到傷兵的飲食調理,每一筆都浸著藥香。
蕭臨淵推門進來時,她正歪在椅背上打盹,肩頭落滿朱砂粉,像撒了層薄霜。
他解下玄色大氅,輕輕給她蓋上。
爐火光透過窗紙,在她臉上跳著,像極了當年在火場裡,她抱著傷兵往外衝時,眼裡的那簇不熄的火。
窗外,新爐的火光映紅半邊天。
高德全押解隊伍啟程的號角,正從營門方向遙遙傳來。
雲知夏在睡夢裡動了動,指尖無意識地勾住大氅的係帶——明日,她要帶二十名康複傷兵隨行。
有些賬,該算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