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卷著鬆針的苦香灌進領口時,雲知夏的靴底已碾過三叢帶露的野菊。
她摸了摸腰間鼓囊囊的錦囊,斷針的鋒刃隔著兩層絹布戳得掌心發麻——那是方才用炭筆蘸著自己血繪製的蕭臨淵脊背毒紋,此刻正隨著她的心跳微微發燙,像塊燒紅的炭。
帳篷簷角的銅鈴突然尖嘯一聲,驚得她抬眼。
掛著褪色藥鈴的牛皮帳篷就在五步外,門簾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裡麵影影綽綽的人影。
"進來吧。"沙啞的女聲裹著藥香飄出來,像浸過艾草汁的麻繩。
雲知夏掀簾的手頓了頓。
前世做藥人時,她見過太多裝神弄鬼的"巫醫",可這夢婆不同——三個月前北境瘟疫,她曾用一碗摻了朱砂的符水,讓垂死的傷兵說出藏在糧車裡的疫鼠,救了整座軍營。
"醫官的膽子,比傳聞中更小。"門內傳來輕咳,"還是說,怕我這把老骨頭,看出你藏在藥囊裡的血?"
雲知夏掀簾而入,迎麵撞上濃得化不開的沉水香。
火盆裡的香灰堆成小山,夢婆盤坐在草席上,渾濁的眼珠卻像淬了冰,正盯著她腰間的錦囊。
"我要問蝕心蠱。"她直入主題,將錦囊裡的斷針和血繪紋路攤在矮幾上,"還有,那個穿紅衣的孩子。"
夢婆枯瘦的手指撫過血繪的毒紋,突然笑了:"你夢見的孩子,不是幻象。"她從袖中摸出半塊棗泥糕,放在紋路中央,"是"藥祭"的祭品。"
雲知夏瞳孔微縮。
前世古籍裡提過,先秦方士為煉神藥,會用童男童女的魂魄做引,稱"藥祭"。
可大胤律令早禁了這等邪術。
"看鏡子。"夢婆甩來一麵裂紋銅鏡。
鏡麵蒙著層灰,雲知夏擦了擦,卻見裡麵映出的不是自己,而是個紅衣女童的背影——正是她在蕭臨淵意識裡見過的那個。
女童手裡攥著顆藥丸,在鏡中緩緩轉身。
雲知夏呼吸一滯:藥丸上的"沈"字,與前世她刻在實驗樣本上的標記分毫不差。
"這是"守脈閣"千年秘藥"歸魂引"的雛形。"夢婆的聲音像風過枯井,"用活人血脈煉,用至親之痛養。
誰吃了它,誰就成了藥的耳朵——能聽見藥材在土裡抽芽的聲音,能聽見毒藥在血管裡啃噬的聲音。"
雲知夏的指甲掐進掌心。
蕭臨淵十年前突然暴起傷人,被說成"瘋病",原來從那時起,他就成了"聽藥"的活容器?
"那孩子......"她喉嚨發緊。
"是藥引。"夢婆指腹按在銅鏡上,裂紋突然滲出暗紅,"她的魂魄被封在藥裡,每回你觸到毒紋,就是觸到她的痛。"
銅鈴又響了。
雲知夏攥緊銅鏡起身時,袖中血繪的紋路突然灼痛——那是蕭臨淵的毒在呼應。
她猛地想起,方才在醫塾,阿灰說北境斷崖有位隱居藥師,曾替先皇煉過"引星砂"。
"謝了。"她將半塊碎銀壓在矮幾上,轉身時又頓住,"守脈閣的人,還在嗎?"
夢婆的笑更深了:"你該去問星砂老人。"
北境斷崖的風比軍營裡更烈。
雲知夏攀著藤條爬上崖頂時,發繩早被吹散,碎發糊了一臉。
崖邊有間竹屋,簷下掛著七串風乾的曼陀羅,門楣上"懸壺"二字已褪成白痕。
"星砂先生?"她叩門。
門"吱呀"開了道縫,露出半張布滿皺紋的臉。
老人盯著她掌心——方才攀爬時蹭破的血痕,與血繪的毒紋連成一片——突然踉蹌著後退,竹杖"當啷"落地:"你......是沈家後人?"
雲知夏心尖一顫。
前世她師父總說,沈家藥術傳女不傳男,可她是孤兒,從未聽過家族往事。
"我是沈未蘇。"她報出前世姓名,"但現在叫雲知夏。"
老人突然老淚縱橫,踉蹌著抓住她手腕:"是蘇丫頭!
當年你師父帶著你躲追殺,我還在你繈褓裡塞過塊長命鎖!"他抹了把臉,拽著她往屋裡拖,"快進來,我給你看樣東西!"